稚涼涼如今也没想好该如何行事,她已知晓这凝脂玉是最珍贵的玉石,且只有鸷族有一凝脂玉矿,大半都被送入皇宫,这些还是她连日讨巧卖乖,才从鸷初话语间得知的,他似知她的心思,每每等她气闷才放出一点话头。
稚涼涼知鸷初府库中定然有不少凝脂玉,可以她爱惜羽毛又自视甚高的性子,对鸷初陪笑已是极限,如何拉得下脸讨要,只能时不时用墨玉般的眼瞳熠熠而贪婪地瞄向鸷初那束发玉冠。
鸷初好笑得看着,某人这是食髓知味,忽而对凝脂玉爱不释手了?
此时漫长的冬日已过,正是春雨连绵之季。
亭上雨声淅淅沥沥,雨珠顺着檐角串串垂落,若四道雨帘,将亭内亭外隔绝开来。
亭外松柏芍兰花枝显露出身型,不再茫茫玉树一片,枝头娇花雨落,艳美欲滴。
亭内只两人与一仆从,郎君女郎相对而坐,皆是闷不吭声,只有浅浅琴音传出。
在鸷初第六次摸向凝脂玉发冠,吸引稚涼涼视线,又正了正并不将它取下后,稚涼涼将琴一封,恼嗔:“公子何以如此!”
双瑞沏香茶的手一顿,暗道姜女郎当真神勇,竟如此语气对公子。
话说出口稚涼涼也自知失言,怯怯地看了眼鸷初,见这翻脸比翻书还快之人并未沉脸,暗自舒了口气。
实在是这几日这鸷公子太好说话,也不动手动脚,好相处得很让她失了警惕,露了真性情。
“孤如何了?”鸷初被稚涼涼这一嗔,非但没恼怒之意,反而心神一荡,直觉尾音酥妙入骨,不仅如此,此女这些日子过分温婉,倒令他食不知味,意兴索然,仿佛对着个面皮假人,如今她这一嗔,倒让他通体舒畅,心知前些日她还是防着他,如今才是真正亲近他,当初那骄矜的女子,当应是这般。别的不说,她这略带怨气想瞪却不敢瞪他的模样,竟奇怪地有点可爱。
稚涼涼被这一问,也说不出口,她的觊觎之心无法堂而皇之诉诸于口,支支吾吾一番,只能饮茶按下心里的憋闷。
鸷初笑了一下。
他往常并不怎么笑,外人也极难见他展颜,这几日,在她面前,却是笑了又笑。
嘴角笑意淡下,鸷初忽而想起门客府老近日谏言,虽如今樊国日薄西山,实则各族犹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樊族没落,仍有燕,螽,岢各族可取而代之,鸷族需以雷霆之势收服各族,才能贯绝南北两地。其余语焉不详,却是话里话外暗指此时实不是耽于女色之机。
府中异样,他麾下的名士门客自有耳闻,许是见他连连整日召一女姬,怕他沉湎于温柔之乡,才以引颈就戮之势,咬牙进言,言惧姜女乱他心智。
鸷初对此心里一嗤,美人香英雄冢,府老却是错了,他才是那搭冢之人。
垂下眼皮,深深望向稚涼涼,心想:不必再逗弄下去,已是收网之机。
嘴角微动,脸色淡淡对着眼前娇美动人的身影,几番启言,冷言恶语却有点无法说出口——
......
稚涼涼实在是没想到鸷初会带她出门。
雄赳赳气昂昂的巨兽飞禽,见到鸷初后一阵亲昵的嘶鸣,低下高昂的头颅。
鸷初抚摸着鸟首,睇睨着稚涼涼,见她满眼火热,嘴角一抽,此女当真是贼心不死。
如今稚涼涼早已脱去了冬日厚重的外氅,换上了颜色鲜嫩的衣裙。
公子府虽华贵,可对摆设一般的歌姬们却十分轻忽,入府后,稚涼涼仅得春夏秋冬四季衣物各两套,料子虽好样式却实在单一,好在她将姜绮的衣裙罗衫全装进了须弥芥子,平兰的贵女在各国中最在意穿着,是以衣物花样繁多,轻纱云裳,广袖流仙,烟罗绮云各类衣裙名头响亮,精美却也不负盛名。
稚涼涼爱美,虽顶着的不是自己的脸,出门却也必定精心打扮,便是在自己院子里打坐修炼也是每日换一身衣裙。芥子中从元界携来的衣物已被她束之高阁,一是她几位珍视之,想把元界的一切都珍藏,二是来鸷是冬日,那些法衣在这儿穿十分怪异,况且她也怕有人看出法衣的不凡,即然她如今是姜绮,那便尽量少留破绽。因此她在府上穿的也都是姜女的衣物。
今日出门她便穿了身南地所出的月华裙,织线内洒银粉,衣物莹如华练,裙裾裥侧行动间好似皎洁的月亮呈现晕耀光华。
此时女郎立在车前,亭亭纤细,清艳明丽。
鸷初睨了眼将要上前的车仆,长臂一伸,手指扣上她的腰肢,纵跃而上。
裙帷飘飞若蝶舞,红色丝绦缠缠绵绵挂于郎君之臂。
没来得及蹲身的车仆:......
身后替主子们撑伞的双瑞及一众侍从:......
春衫轻薄,女郎被揽于郎君之怀,几近肌肤相贴,所触纤柔饱满,绮香满身,只是眨眼之间,几乎是惊呼才落下,郎君便急急放开,扬袖退进车内,仿佛臂间那柔若无骨的身段是附骨之蛆,需遥遥相离。
稚涼涼一愣后,大脑有些空白,见他没事人一样离得远又难以指责,她都能想到他会如何讥嘲地回复:孤不过是心善一帮,你如此多情作甚?
她咬了咬唇,撇过头不看鸷初,转而看向车下之地。暗忖:这鸾车车架不高,她自己便可上,再不济也有车仆作凳,何须如此!说到底这鸷公子对外道貌岸然,在她面前却不要脸得很,这几日相安无事,都是装样子呢!贼心不改,现下这光天化日便......轻薄于她,可恨!
她恨恨得想:再忍下去可就成真没脾气了的驯雀了!待她回去必要便吸收了那灵玉突破,离开此地,去寻那凝玉石矿,抄了这鸷初的财富,让他损失惨重!在稚涼涼心里,凝玉石矿是鸷族的,那也就和是鸷初的没两样。
不管稚涼涼在心里如何炮制鸷初,鸷初丝毫无觉,此刻他连女郎的身影都看不得,怔怔地看着车壁正中翡翠色窗帷的一角,脑中也如稚涼涼一般空白,有丝丝颤栗感,爬上脊背。
他一手扶额,举起另一只手放在目下打量,眸色幽幽下落,几多难堪,怎就鬼使神差地......
便是那腰肢再不盈一握,柔美动人,他也不该把持不住。
区区美色耳!
难得一见的,鸷公子脑门上冒出了薄汗。
他烦躁地掀起窗帷,让外面的风徐吹进来,对着窗外,头也不回地对着伫立不动的人儿淡声:“还不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