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初野心昭然若揭,此番鸷挞伐樊,樊侯派使君求好于其他两国,索,广剑几未为难,费时于酬金推拉,便同意借兵于索,唇亡齿寒的道理自然都懂,公子初狼子野心,吞并了索,势力更壮,其余两国与案上鱼肉无异。
樊国比平兰等国更强盛,兵强马壮,樊侯与门下谋士皆认为此前鸷战于三国穷兵黩武,战毕正是劳民伤财兵力空虚之时,若趁此时机出兵尚有三分胜局,取代鸷国霸主之位,等鸷国兵力回复,则难以对抗,遂主动出兵发难,袭击鸷国郭城,这才有了后来鸷讨伐樊之事。
金鼓齐鸣,烽火连天,战事空前久远,樊国不愧为除鸷之外最强,不仅说动索,广剑倾力相助,还拉拢了国内大大小小的氏族,血脉者在与百万雄兵面前虽寡不敌众,但若数量极多呢?据樊谋士相计,公子初虽掌权却并非国君,此乃弊病,以公子初孤傲的性子,并不会明知各族心怀鬼胎,势必会狮子大开口的情况下还去拉拢,他只有鸷族相助,这便樊想取胜至关重要的一点。
如他们所料,在血脉者加入战场后,鸷族并不能派入等量的血脉者,樊族靠此扳回一城,声势高涨。
然他们期盼中的鸷族显露颓势,却一直没有,在两战败后,鸷国军队退守幽州,而一夜之间,樊族血脉者死者泰半,无活口,难查是何人所为,据探子所报,公子初未出幽州,却有无数人怀疑这就是他所为。
如当头一棒,敲醒了沉浸在喜悦中的樊国贵族。
风声鹤唳,血脉者如潮退去,在未知的危险面前,各族皆采取保命之策,他们可以接受臣伏于鸷,却无法接受万年家族基业毁于一旦,那可是千百血脉者,竟然悄无声息地死了,王朝更替,氏族不衰,每个氏族都有其处世之法,重利在根基面前,不值一提。
各族如此违逆,樊族却也无可奈何,鸷族重新掌握战局,如今他们骑虎难下,只盼无落井下石之徒。
战事虽未结束,然樊国节节败退,公子初便不再守于幽州,怡然回鸷。
随着公子初归府,后院众女心思如何能不重新活络,活络到稚涼涼也察觉到了这不一般的喜气洋洋的气氛。
这一日,稚涼涼再次见到了当初带她们入府的那个管事,众女被召于一殿,除了几张熟悉的面孔,还有十多个女郎立于其中,稚涼涼想:这些当是西院的那些美人儿了,比起几个贵女的雀跃,她们的喜色少些,甚至有些小心。
“韦管事。”几个歌姬朝着锦袍管事福了一礼,齐声唤道。
贵女们互相看了眼,跟着稀稀拉拉地福身见礼,随后非常乖顺地立于一旁,无人再说不合时宜之语,便是以往张狂的姜女,被那一通责罚罚得如同受惊的小鸟,锯嘴葫芦般地不发一言,乍眼看去竟是她最静默,只是从那忽闪期盼的目中,可看出她并非全绝了念想。
韦管事打量面前一众亭亭玉立的女郎,与落座的两个个艳丽打扮身形丰满的女子有礼道:“五日后的夜宴便请两位大姑多费心了。”
又回身朝众姬言:“公子回朝,诸公来贺,府中五日后设摆筵席,这两位乃事鸷国的歌舞大家,女郎们且随大姑排歌练舞,于筵席表演,不可怠慢。”
“喏。”一声声如黄莺出谷,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后院这是真的热闹起来,纵然皎月高悬,仍有咿咿呀呀曼吟声不绝于耳,女郎们挥汗如雨,苦练不休,卯足了劲儿想在筵席上艳压群芳,短短几日被两位大姑训得精进了许多,全然不似之前颓丧,一副欣欣向荣的风貌。
而那樊娥更是力压众人,抢得一席在骊姑身侧抚琴之位,惊得贵女们掉了一地下巴,她们怎么也想不到樊娥如今的技艺竟能同真正的琴伎媲美了。
樊娥穿上广袖绸衣,整理鬓发,心中怦怦欲要跳出胸口,不枉她钻营打点,讨好管事与骊姑扇姑,终于谋到了这一日。
稚涼涼薄施脂粉,长袖束腰,提着曳地的裙裾,随前方的女郎穿过回廊花园,鱼贯而入一舞榭后堂,遥遥望去隔着潋滟池水,临水大殿内灯通明,华美的灯盏错落高低,群雄饮酒乐,美人轻罗衣。
殿下左右分座四列人,最前当是王公与大族家主,他们形容随意,绶带帽缨放一边,身侧伴有家姬随侍,家姬不是歌姬舞姬之流,而是氏族都会培养的席间榻上的媚宠,可随意相赠交换,客人若看上不用与主人相求,直接可带走,比歌姬地位低上许多甚至比不上婢女,坐于后方的则是小辈,青年才俊言笑晏晏,推杯换盏,等待歌舞升平。
主座上,鲜冠罗缨,白襟绛袍的美郎君慵懒而坐,许是酒热,衣衫半解,露出玉色胸膛,不显狂放,倒有些清俊风流。目光懒散而清傲从座下扫过,似是雄狮逡巡领土,举杯一饮而尽,腑内热酒蕴着,面上仍是冷白,冷漠看着下方兴盛热闹,他越发意兴阑珊。
稚涼涼来不及细看,舞姬们一曲毕便从高台上翩跹碎步而下。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稚涼涼想即便她这辈子可能只为这鸷公子初奏这一曲,也算做了实事,以后用食便不必再心虚。
抱着这个想法,她欣然登台,卖力抱琴而歌,方丈之间,最前的骊姑如月下仙子,十指纤纤,拨弹浅吟,天籁缭绕。
琴弦带动原本凝滞的空气婆娑荡漾起来,乐声似行云流水,如珠落玉盘,叮咚之声错落有致,层层叠叠,激荡于殿中。
殿中诸公掩目而享,抚掌赞到:“不愧为享誉七国,众族争相万金相请的骊姬,莺舌百啭,遏云绕梁!”
众人齐唱之时,又有人言:“其余歌姬与骊姬相比,鱼目珍珠!”
“是极,是极!”
“可恨骊姬不愿委身任何人,惜矣,此等尤物......”面肥耳大的王公摇头而叹,语气当真惋惜,众人皆知骊姑裙下之臣者众,却不愿入任何一人的后院,国君也不例外,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因此也越发受追捧。
“不言此,骊姬得不到,她身边的仙娥似也不错。”有人注意到骊姑身侧抚琴的樊娥,被那细施粉黛的娇嫩颜色吸引。
这一言把众人的视线引到骊姬之旁的樊娥身上,灼灼逼人,樊娥感受到那些目光,身子微颤,她挺直腰背,姿态优美,指下越发轻柔,她低头盯着琴面,稳住激动的心:她是如此动人娇美,主位上的公子定然也在看她!
公子初确实将目光落于舞榭之上,方才曼妙群舞,也只是盯着手中酒樽的人,在众姬合声歌唱时,视线骤然看向高台,目露疑惑。
即便一瞬,即便混于诸女之声中,他也捕到那娓娓柔媚的娇声,兀地面红过耳,一阵痒意。
酥麻自胸腑延至指骨。
鸷初放下手中螭兽青樽,醺醺然貌支着头如玉山朗卧,侧躺在銮座之上。
漆黑的眼幽深地,穿过尘粒,越过烟水,落于歌台最后抱琴而坐的女郎面上。
灯烛轻晃,那女郎半身隐于雀替之影下,平淡面容上露出一双濛濛雾眼,如墨玉入春水,几星灯火点缀,潋滟清绝。
这一双墨玉眼眸,当真令人难忘。
有种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古怪愉悦之感,鸷初倏尔诡异一笑。
极开怀之状,有如霁月初开,拨云见日,引得斟酒的侍从双瑞只悄悄觑一眼,便觉心惊。
公子醉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