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迷茫与混沌当中,最先回归身体的是痛觉。
原本因为意识不清明而暂且中断的神经信号被重新串联在了一起,用几乎要将身体拉扯开的疼痛蚕食着少年单薄的身体。
吉野顺平无意识地勾了下手指。炽白的灯光,杂乱的脚步声,金属器具的碰撞声,还有层层叠叠的人影。
身上的痛感在短暂的清晰之后就再次变得麻木了起来,视线也跟着变得模糊了。他不知道自己在混沌与清醒之间往复了多少次,湿热的呼吸面罩,嘀嗒的机器声,还有——
“妈……妈?”
眼前的轮廓终于变得清晰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坐在白色背景之下的女人看起来比记忆当中的还要消受。一向被打理得齐整的短发此刻看起来也略显凌乱。
逆着光线,吉野顺平不太能看清她脸上的表情,但他总觉得那张总是带着明艳妆容的脸上似乎少了什么色彩。
“妈妈……”
隔着呼吸机的面罩,细弱的声音几乎无法传到更远的地方,可就好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坐在病床边上的女人倏地把视线转了过来。
于是吉野顺平看到了那张熟悉的,满是疲惫却依然强撑着笑意的面孔。
如果不是那双漂亮的眼睛前蒙着一层晶莹的水雾,如果不是她握着他的手稍有些颤抖,或许少年都没办法察觉她此刻内心的慌乱。
她苍白的嘴唇轻轻颤了颤,然后躺在床上的少年就听到了那个带着干涩的音节:
“……对不起。”
吉野顺平有些困惑。他无法理解为什么母亲在见到自己醒来的时候说的第一句话会是“对不起”。
决定战斗的是他,决定把妈妈支开的也是他。虽然战斗的结果比预想当中的要惨烈很多,但也不是他无法承受的结果,所以为什么?为什么反而是妈妈要对他说“对不起”?
“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让顺平一个人遇到这样的危险,我这个监护人也真是失职。”
凪说话的时候还带着一点细微的鼻音,就好像是哭过一样。尽管她的语气竭力地控制着与寻常一样,但吉野顺平还是从那中间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动摇。
他本能地想要辩驳,他想要说自己才不是处在“被保护”地位上的那一个。他已经拥有了力量,他战胜了可怕的怪物,他做到了身为一般人的吉野凪绝对做不到的事情——
可吉野顺平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就算没有呼吸面罩的阻隔,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因为他看到,吉野凪的眼圈竟然不知什么时候晕染上了一丝薄红。他感受到母亲用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抓着自己的手,透过掌心的温度,那种内心里的担忧与煎熬也一并顺着皮肤传到了他的心里。
他们是家人。是会彼此牵念的家人。
顺平忽的想起那一天早上看到母亲被咒灵啃噬得面目全非的身体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那么母亲呢?在回到家的时候,看到激战之后的他遍体鳞伤地倒在血泊当中的时候又是怎样的心情?
对于“母亲”来说,照顾孩子是世界法则赋予的与生俱来的义务,更不用说那道横亘在他们两个人中间的,由血缘开始的羁绊幻化成的无法被斩断的爱的绳索。
他战斗得忘我,他战斗得奋不顾身,可他差点忘了,就算他自己可以不必去畏惧死亡,可他与死亡之间还有一道名为“母亲”的屏障。
划在他身上的伤痕,对于母亲来说也同样是伤害。
有些吃力地转动着手腕,尚且虚弱的少年反手勾着母亲的手掌。他看着母亲的眼睛:
“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是他。
或许事情该有更稳妥的解决方法才对,所以他也不该冒这么大的风险选择这样一条危险又任性的道路。
因为人本身就是无比脆弱的存在,面对比自己强大太多的恶意,人是真的……
会死的。
“哎呀,真是太好了,你醒过来了呀。”
门口的方向忽然传来了一个轻快的声音。吉野顺平费力地转过头去,正看到低头钻进门框的白发男人。与之前见面的时候不同,这个身材过分高大的家伙此刻倒是并没有戴那个奇怪的黑色眼罩,而是换了一副小框的圆片墨镜,原本竖在头顶的冲天银发此刻也软趴趴地垂在他的额前。
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证件,递到了吉野凪的面前:“啊,突然打扰到你们还真是有点抱歉,我姓五条,警察和医生应该也跟您提过,我姑且是来协助调查那件发生在您家的那起暴力事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