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烬朝点了下头,走出病房,听到房内女人正对男孩说:“陆医生特别厉害,我听说他十五岁就在首都星第一医科大学读书,二十一岁博士毕业,在医院工作了两年就当上了主治医师,能同时主刀三台手术呢,你的手术由陆医生主刀,一定会很顺利的。”
男孩天真稚嫩的声音响起:“哇!好厉害,但是这么厉害的陆医生为什么要在我们小小的南天星工作呀。”
陆烬朝眼前骤然一黑,他赶忙停住脚步,撑墙稳住身形。
眼球胀痛,意识在这一刻变得混沌,让他没能听到女人是如何做出回答的。
陆烬朝控制着呼吸,捱过低血糖的表现,重新睁开眼,他深吸口气,忍住心中蔓延开来的悲伤和灵魂深处的疲惫,转身进入电梯间。
他需要赶紧回家休息,摄入一点能量,不光是今早,他昨天晚上也没吃饭。
电梯门打开,陆烬朝低着头走进去,等门关上,才意识到里面还有一个人。
“烬朝,你怎么过来了?”
陆烬朝转过头,看到了身后的男人,认出是隔壁哨兵科室的殷齐:“病人出了点问题,过来看看。”
殷齐比陆烬朝年长几岁,身形高挑,样貌还不错,是院长的儿子。
不同于哨兵拥有极度敏感的五感,只觉醒一到四种感官的人被称为护卫,而殷齐就是个觉醒了视觉和嗅觉的护卫。
“真是辛苦了。”殷齐顿了顿,他一只手搭上陆烬朝肩膀,轻声问道,“你现在要回去吗?需不需要我送你?”
陆烬朝瞥了眼他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无声地叹了口气:“我打车就好。”
殷齐点了下头,手仍然没松开:“这一阵如果有任何困难,随时来找我,只要你开口,我什么忙都可以帮。”
电梯门在此刻打开,给了陆烬朝不予回答的机会,他胡乱点了下头,迈开步子:“我先走了。”
“路上注意安全。”手最后轻轻捏了下,从陆烬朝肩头滑落。
目送陆烬朝的身影急匆匆走出医院大门,殷齐抬起手嗅了嗅,他能清晰分辨出陆烬朝的味道,非常干净的,带着外面雨水和白菊的气味。
陆烬朝站在路边等车,细雨打湿肩头,出租车驶来,在停下时溅起路边的积水,迸在了他裤脚。
陆烬朝坐进后排,报上家的地址,他靠在椅背上,精疲力尽地闭上眼。
——这么厉害的陆医生,为什么要在我们小小的南天星工作呀。
昏沉梦中,孩童稚嫩的话语反复回荡,和曾经导师苦苦的挽留交织着将他捆绑,如同魔魇。
被司机叫醒时他恍然间不知身处何方,陆烬朝挣扎着睁开眼,下车回到家中。
家中陈设还保持着他今早离开时的模样,柜子上摆放着一对黑白遗像,老夫妻向着前方笑得温柔。
陆烬朝将西装胸前口袋里的白菊放在柜子上,仔细擦过遗像,才轻手轻脚地走进主卧。
床上正躺着一个少年,纵然这些天完全依靠营养液和各种针剂吊着命,也能看出身形的高大强壮,他双眸紧闭,面容开始逐渐脱离稚气,变得线条分明。
少年双眉紧皱,似正挣扎在极度的痛苦之中,陆烬朝确定房间中温度和湿度保持在舒适的水准,俯下身轻轻摸了摸他额头。
仿佛要将手掌灼穿的高热已经慢慢退去,陆烬朝松了口气,拆了一支营养液喂给他。
如果不是必要,他不会给少年用针,对于哨兵来说,针头扎进皮肤带来的痛感会被放大千百倍。
这个少年是他在父亲去世的第二天捡到的,他开车去到河边散心,发现了被冲刷到岸边的人影,少年浑身是血,正在经历一场高热。
陆烬朝第一眼就认出这是个哨兵,迅速对他做了急救处理,在就要打算把人送去医院的时候,少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纵使虚弱至极,意识不清,少年仍拼尽全力,高热之中喃喃重复着“不去医院”。
一个落魄至极,被河水冲上岸的年轻哨兵。陆烬朝敏锐感觉到他身上发生过的事情,犹豫过后,还是把少年带回了自己家。
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身上没有任何能够证明身份的东西,陆烬朝只能将他安顿在家中。
接下来十多天里,少年的样貌每一天都会发生巨大变化,不吃不喝,却从浑身毛孔中代谢出许多东西,陆烬朝给他验过血,每一次的血检结果都不尽相同。
在首都星就读大学时,陆烬朝听说过这种只会出现在哨兵中的现象,“燃血”是部分极强哨兵觉醒时要经受的考验,很少会发生,有记载的例子中表现出的症状都不算太强烈,顶多是持续的高热和一些容貌上变化。
陆烬朝是第一次见识到如此强烈的燃血,仿佛浑身血液真的在血管中燃烧,强烈到他很多次都以为少年会死在某一个夜晚。
确定少年状态良好,陆烬朝给他擦了身,轻轻离开。
腹中的饥饿已经转化为了虚弱,陆烬朝打开冰箱,空空如也,自从父亲死后,他好像就再也没买过东西了。
陆烬朝只能从最下面一栏里拿出一支营养液,稍微水浴加热后一饮而尽。
至少要保证低血糖不会再犯。
陆烬朝躺在沙发上随便点了个外卖,天色阴沉,拉上窗帘后屋子里就像黑了天。
终于能够休息,疲惫感铺天盖地地涌上来,几乎是在关上外卖软件的下一秒,陆烬朝就沉沉睡了过去。
他听见海浪的声音,潮湿的水气打在脸上,带着大海的咸湿。
陆烬朝睁开双眼,竹筏在海面上飘荡,而他正蜷缩着躺在竹筏上。
天空中一只白色的鸟在正在飞翔,但所见之处全都是永无止境的海面,它根本寻不到任何得以落脚的地方,只能继续不停地飞下去。
也许永远都找不到歇息的地方。
就像他一样,也不知会随着竹筏飘向何方。
陆烬朝伸出手,想要让那只鸟儿停留在自己手臂或者竹筏上稍微休憩。
铃声猛然将他惊醒,海面,微风,白鸟全都消失了,空荡荡的客厅之中,只有他一个人。
陆烬朝用力按了按发痛的额角,挣扎着起来。
外卖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