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若但讲无妨。”家长们笑道。
青年正容道:“颍川,四战之地也。天下有变,常为兵冲,密小虽固,不足以抵抗大难,诚不宜久留。[1]”
有人问道:“文若之意若何?”
“彧已与冀州牧韩馥通书,我欲迁宗族北附冀州,韩将军亦愿遣骑相迎。”
众人哄然,开始交头接耳,低声议论。
青年环视道,“冀州之骑抵颍阴之日,便是我族北迁之时。”
“若诸君听我,请与荀氏一同北迁。”儒服青年躬身相拜。
席上有人直跪而起,疑道:“我家世居于此,岂可轻离?”
“文若,我素敬君名士,《尚书》言,‘无稽之言勿听’,君当自省。”
“文若言兵祸将至,君亦非神人,岂能先知?”
也有少数人表示支持荀彧的想法。
一位年轻士子帮他解释道:“文若并非虚言,如今董卓当道,祸乱朝纲,穷凶极恶,恐怕不久四海将乱。”
“冀州安定,为求保身,北迁乃是明智之举。”
然而仍有人反驳道,“纵有兵祸至,太守与府兵定能相抗,何必举族远迁?”
“然也,当年黄巾蛾贼,人马不计其数,猖獗如斯,亦未曾入我高阳里半步。”有人点头附和,脸上带着一点傲气。
说话的人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面色犹豫,沉默未语。
一位老翁用手杖击地,发出钝响,振振道:“老鄙年过耳顺,何惧于死?世代居颍,岂能妄去!”
有外姓之人低笑道:“荀氏即自遁矣,毋顾我曹。”
你们姓荀的赶紧跑吧,别管我们这些人。
荀绲怒其不争,深深叹了口气。
青年并无不悦之色,他仍温文有礼地向上首一人发问,“韩公,公意何如?”
韩公乃是高阳里的里正兼乡老,是村长,又是远近闻名的德高望重之人。
他微微颔首答礼,迟疑道:“某亦觉文若言之有理,只是确实怀乡恋土,不舍骤离。”
“北迁只是权宜之计,待到太平之日,便可还乡复归。”荀彧劝道。
韩公摇了摇头,“到那时,田园荒芜,岂宜居住。”
“糊涂,园荒能再耕,头断安能复接?”荀绲忍不住斥道。
突然有仆从来禀荀绲道,“荀君,里中有处起火。”
“是小郎君家!”又一仆从接着进堂来报。
众人闻言,纷纷起身离席,忙往庭院中而去,眺望不远处火势。
荀绲闻言一惊,急急命道,“速去救火!”
青年蹙眉,却叹气而道,“不必去救。”
他扶起父亲,“大人且入庭中,他或许片刻将至。”
说话间,院门被人推开,唇红齿白的少年郎手中持火炬而入。
众人愣愣地看着他,只见他将火把往院中一扔,木柄落地“扑棱”一声响,火焰微溅,站在火把旁的人纷纷避后。
荀彧扶着荀绲站在院中,只见少年振袖,拱手而拜,“兄长,我已焚我庐舍,断我退路,愿随兄长而北赴!”
其语铿锵,其势浩然,少年立于庭中,如剑势锋芒,锐不可当。
那位老翁拄着拐杖,击地骂道,“荀叔慈佳人,怎生子如此不肖!”
人群中也隐隐有人骂少年“败家”、“不肖”,甚至有人趁机人身攻击,骂他“竖子”。
荀忻冷笑而道,“院舍尚可重建,人安能死而复生?”
“汝耳顺之龄,岂不知财乃身外之物?”
“世上有几人不畏死?不过是侥幸、贪得,不知所谓。”
少年“铮”一声从腰间拔出佩剑,横剑以示众人,环视人群,缓缓发问道,“谁不畏死?”
高阳里中所居之人,大多是世代习经的儒生,哪里见过少年这副似要择人而噬的模样?都嗫嚅不敢言,不敢招惹状似发疯的少年。
少年持剑走近,虽是横剑在手,没有拔剑相向,与他相视之人仍能感受到凶戾之气。
这个刚烧了自家房子的小疯子,就算杀人也不足为奇,想到这一点有人顿觉惶惶不安。
当第一个人拱手向荀绲告别后,众人如梦方醒,纷纷告辞,唯恐避之不及般绕开少年走了。
荀忻心道,这群人就是没有接受过社会的毒打,这才天真愚昧。
有的人所谓的“不怕死”,只是没有真正面临过死亡的威胁。
少年在他们身后冷道,“谁若不愿走,我也愿放把火助其决断。”
众人一听这话,脚步陡然加快,仿佛身后有鬼相追。
荀忻刚放完狠话,就挨了个脑瓜崩,他伯父拍着他的小脑瓜,“小儿郎怎远游一趟,就染上凶性?”
“不可有下次。”
刚刚还凶横如恶虎的少年顿时变回了小猫崽,他乖顺点头,低头认错,“儿知错矣。”
“儿已无住处,阿父垂怜,收留孩儿。”
荀绲老先生轻哼一声,“有阿父在,儿怎会无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