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罢,他将酒樽微微倾斜,清亮的酒液流在地上,被刻意浇成“心”字形。这个流程便成为“酹酒”[2]。“酹酒”完毕后,祭祀仪式便完成了。
荀氏的二十余人便排成行列,跪坐在祠堂内,各自上前给家长敬酒,这就是所谓的“称觞举寿”。
此时敬酒所用的酒,便是荀勉之前要当做节礼的“椒酒”。
“椒酒”也并不是荀忻以为的用花椒籽酿成,而是采集椒花所酿。古人以椒花芬芳,寓意吉祥,因此把它和寓意长寿的“柏酒”一起,作为新岁所饮之酒。
敬酒时先敬长者,饮酒时却要让少者先饮。这是因为时人认为,过了年,少者便长了一岁,要以酒贺之;而老者活一年便少一年,又失了一岁,因此后饮。
正旦饮酒是祭祀的仪式,所以要态度恭敬,并且不能喝醉,大家只用喝一杯就行。
于是等荀绲饮完椒酒,整个祭祖仪式便结束了。
大家各自分散,有的回了家,有的人还要单独去自己的亲人坟前祭拜。
荀忻顺着因踩踏而形成的小路,往坟冢群中走,荀勉没有跟来,他连他父母的墓都不知道具体在哪儿。
幸而他如今识字,于是沿着小径边走边看,眼神在那一排排的墓碑中搜寻,很快便找到了刻着“荀靖”大名的墓碑。
这块石碑有一米五左右的高度,圆形的碑首刻着屋形纹饰,碑文隶书,右行首列书“光和三年十一月己巳”,左行首列刻“颍阴高阳里荀叔慈”,中间的碑文简要概括了荀靖的生平事迹。
“光和三年?”他在心底算了算,原主是熹平二年生人,也就是说荀靖是在原主七岁时,也就是九年前去世的。
荀忻看了看荀靖墓上长出的杂草,一片枯黄中也有几棵顽强的绿意,他蹲在地上把长得高的草都给拔了,掀起前摆跪在枯草上,恭恭敬敬地给这位原主的父亲磕了几个头。
“您可能是我前世的父亲,我不知道原来的小荀忻还存不存世,我会好好活着,也算替他活着,直到我回去。”
也不知此生能不能回去。
他起身,环顾四周,又注意到荀靖墓旁相邻的一座墓碑。
这座墓碑稍矮一些,也更为陈旧一些,荀忻走过去辨认碑文。
只见其上写着“荀韩氏”、“夫靖”等字样,可见是荀靖的妻子,原主的母亲。
右行首列写的是“熹平二年二月”,碑文中说她死于一场大疫。
“熹平二年二月?”荀忻瞳孔微扩,他记得荀勉说原主的生日是同年的三月初九?
母亲怎么会在儿子出生前就去世了?!
难道原主不是这位荀韩氏所出吗?
丧葬时间和生辰时刻都及其重要,没有被轻易弄错的可能。
原主的母亲是谁?
就算他是庶出,荀靖家也没有皇位要继承,瞒他作甚。
荀忻咽了口口水,深呼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荀靖既然没有改动荀忻的生日,应该就是没有刻意隐瞒的意思。
他又回到荀靖墓前仔细看了看荀靖的生辰,原主出生时荀靖四十五岁,而他的妻子已经于一月前去世。
所以没有纳妾,遁世隐居的“玄行先生”荀叔慈,是从哪弄来的原主这么个孩子?
他是私生子?还是过继来的?
古人一般是过继兄弟的儿子,荀忻联想到荀绲父子对他的关爱,不禁脑洞大开,“难道‘我’其实是二伯的儿子,是彧兄长的亲弟弟?”
于是当他与荀谌、荀彧一起往家走时,眼神控制不住这两位脸上瞟。
荀谌被少年时不时盯过来的目光,看得有些迟疑,他忍不住道,“忻弟看我作甚,我脸上是否有灰?”
荀忻摇了摇头,心中沉思,他们两个亲兄弟长相、神韵都颇有相似之处,原主却和他们长得一点不像。
看来是亲哥的可能性不大。
荀谌不解他的沉默,拍拍他的肩,“有一喜事忘了与你说,方才大人收到府君的信,文若已被举为孝廉。”
“孝廉”,是“孝子”和“廉吏”的简称。汉代的察举制中,孝廉是最重要的一科,孝廉出身的官吏,相对而言前程远大,升迁较快,被时人认为是“正途”。
被举孝廉的士子被推荐到中央,多被授予中央九卿的属官,而后通过考试,就会被授予相应官职。
荀忻这才明白了之前荀彧说他要去雒阳,原来是被举孝廉,去雒阳做官。
看来作为郡内望族,荀家早已得到了消息。
荀忻向青年拱手行礼,欣喜贺道:“恭喜兄长。”
“多谢。”绛衣青年微微笑了笑,此时凛冬未过,这一笑却恍若三月春风,桃花拂面。
冬日的泥土有些干硬,三人在乡道上来回走了这么一遭,木屐上也没有沾上多少泥泞。
三位郎君同道而行,同样的风度翩翩,仪容出众,引得路人驻足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