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才的确是在夸你。“他说。
劲臣紧绷嘴角,“不敢当,您过奖了……那,因为我心情不好,您是想哄一哄我吗?”
容修一愣,淡淡说:“不是,是夸赞。”
劲臣点头:“您哄我了。”
容修挑了下眉:“说了不是,我只是让你开心一点。”
劲臣笑了开:“那就是在哄我啊!”
容修脸色严肃:“不是。”
劲臣没再反驳,脸上光彩却掩不住,不知又想到什么,想笑又不笑的,憋了好一会,忽然回身,低下头,脸埋在容修颈窝里,肩轻轻地抖着。
容修轻闭了下眼,坐在那忍着,一动不动,任怀里这人哼唧了半天。
容修声音染上几分无奈:“随你怎么想,顾劲臣,你听我说。”
劲臣埋在他颈间,闷笑着应:“好。”
“夸赞你,本身是为了引导你,让你开心起来。如果一个人真的想从低落中走出来,想调整情绪,就要接受引导,就算我不夸赞你,只对你说一说今天的景色,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你也会觉得生活很好,自己很幸福——如果一个人真心想让自己变得开心幸福,小花小草小动物都会是幸福生活中的一部分。”
容修顿了下,话锋一转道,“可是,刚才在我在引导你、宽慰你的时候,你是怎么做的?嗯?”
劲臣抬起头,对上了容修的视线。
容修接着说,“与之相反的,如果你想生活不幸,那么,别人怎么引导你、赞美你,都没有用。你失去了信心,终究会被消极情绪打败,你会在悲哀和低落中度过之后的每一天。”
说完,他伸手,指尖捏住劲臣的下巴,往回轻轻一带,让他贴近自己的脸。
“顾劲臣,世界上很多这样的人,他们很难走出自己的悲伤、失落、不安的情绪,你现在就像他们一样,原因在哪儿?就在于当你忧虑,我引导你时,你完全听不进去,我劝慰一句,你反驳一句,见招拆招,全是负能量,顾影帝,你还真是专业气人三十年啊!我看,未来五十年,还没等你心力交瘁出什么毛病,我就先被你气死了,嗯?这是你希望的?我早晚会被你气死的……”
“别这么说,不会的,”劲臣一下就慌了,却挣不开他的手,无措中脸贴过去,想用唇去堵他的嘴,“错了,错了,我知道错了……”
容修沉默下来:“……”
“真知错了,心里会阳光的。”
容修眼光柔软了些,温热的手掌扣在他脑后,他的声音很轻:“我也有钻牛角尖的时候,往往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无法自拔,一点也不听劝。不过,你不行,明天你要登机,出门在外,状态不好是大问题,不如我们约定下,以后不开心的时候,就明明白白说出来,嗯?你觉得可行?”
劲臣闻言一怔,终于知道,这才是容修找他来琴室的真正目的?
他缓缓点了下头,“我知道了,让您担心,真是对不起。”
“顾老师,我也读过一些书,记得阿尔贝加缪说的,对未来最大的慷慨,是把一切献给现在。如果将来有一天,真像你梦到的那样,两个人可能会分开——猜忌、敏-感、测试、缺乏自信,没有安全感,不够彼此尊重,没有共同话题,难以沟通……这些可能都会成为导致我们分开的原因,但是——”
说到但是,容修加重了语气,“但是,顾劲臣,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的,在我这里,既然选择在一起了,就没有‘你不够好’这个分手理由——嫌对方不够好?之前想什么来着?”
劲臣大脑一片空白:“……是。”
“所以当下,别看将来,只看现在,不论做什么事情,我们都认认真真,尽心尽力,问心无愧就行了。”
“是……”
容修看了他一会,忽然问:“我知道我喜欢你什么么?”
劲臣愣了下,“喜欢我……”他低喃,忽然抬眼看他,“您说,喜欢我?”
“顾劲臣,请关注重点。”
劲臣忙低了低头,藏了脸上的表情,“很抱歉,我不太……不是十分拿得准……”
“因为你像我一样,从几个月前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你很有自信,乐观,开朗,不畏不惧,不卑不亢,”容修语速不快,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在外人眼里,这样的人通常很自大。除此之外,你还很有才华,大多数人认为,这是你的一种天赋,事实上,这是你努力的结果。你身上有很多优点,你努力,勤奋,热爱工作,我尊重你,并且敬佩你。我喜欢你的地方有很多,但不喜欢你的地方只有一点,你知道是什么吗?”
劲臣笑容一滞:“您请说,我会改的。”
“改不了,因为我不喜欢你的地方,就是……你不是我,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我,”容修说,“就算我们再像,不管在一起多久,你也不是我,我们是两个人。既然是两个人,就难免会分开,比如这次你出国,比如将来我忙于工作——即使不喜欢,我也能接受,因为分开之后,我们还会相聚;短暂的告别之后,我们还会见面,这就够了。”
“容哥……”
劲臣一时间心情复杂,被他的话语所触动。
“人不可能一直开心,难过也没什么可避着的,我不介意你对我发脾气,但我们要互相配合——我引导你的时候,你要听话。如果我说,我们开心一下吧,你就要跟好节奏,我说,稍微抒情一点吧,我们就动个感情;我说可以悲伤了,咱们就难过一下。你要能接受我的引导,懂得看我的信号,明白么?”
容修用上舞台之前指挥乐队彩排时的语气说着。
劲臣看着他:“好。”
“未来还长着,又惊又喜的才叫生活,起起落落的才是人生,有好有坏的才叫日子,”容修手臂稍一用力,把他往近前带了带,“顾劲臣,你只有真正想开了,才不会郁结于心,心情才能更好,血液才能通畅,肠胃才能通畅,身体也就通畅了……”
“我已经很通畅了,”劲臣在他耳边轻喃,“你知道的,和你在一起之后,我一直注意饮食。”
容修噎了下,“……”
“我很高兴。容哥,很高兴你对我说这些,”劲臣说,“心情也好起来了,多亏了你。”
容修睫毛颤了颤:“?”
话是这么说,能很快整理心情,这是好现象……
不过,自家影帝的情绪,转变得是不是太快了点儿?
劲臣攀在他身上,唇在他脸侧轻碰了下,笑问:“那么现在,您的信号是什么?”
“什么?”这回换成容先生浑身一僵了。
“我是说,刚才的夸赞,还有吗?”劲臣问。
“……没有,”容修冷硬着嗓音,目光扫向他,“顾影帝,你又要做什么?”
“想听,再多说点?”劲臣语调温软,“您对我说情话时真性感。”
容修眯了下眼,这人已经大胆到对自己提出要求?不是……
“净胡闹,我什么时候对你说情话了?“容修推了推他,“下去吧,该去睡了。”
“容哥……”
“……”
“容哥?”
“别叫了,睡觉,明天不赶飞机了?”
话音刚落,容修轻吸了一口气,揽着身上的人,直接拦腰抱起,往琴室门口走。
身体突然腾空,劲臣下意识环住他的颈,腿圈住他,嘴还在央求地咕哝:“再说一句吧,行么,这次我好好儿听听。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录下来,出国时留着睡前听……”
“顾劲臣,你适可而止。”
容修腾出一只手开门。
劲臣立马收了声,脸埋在他颈窝里,闷闷地“哦”了下。
经过三楼小厅,带着人往主卧里走。
来到大床边,在把怀里人放下之前,容修忽然来了句:“我不会,我没刻意跟人说过那个,不会说。”
心脏像被什么敲击了下,劲臣猛抬起头,朝他别开目光的脸上看去。
可还没等劲臣看到什么,身子就从他怀里掉了下去。
整个人摔得七荤八素,眼前天地颠倒,刚翻过身,蚕丝被就在容修手里一扬,彻底遮住了劲臣的视线。
劲臣:“……”
他捉住被角,想要掀开蚕丝被时,感觉到身边人也上了床。
劲臣碰到了容修的手臂,他的手臂冰凉。
刚才一直在琴室的空调口底下坐着,劲臣这才想到,容修一开始挪动了老板椅,椅子的旋转方向,移动的位置,容修坐在那,身子刚好将空调风口挡住了。
劲臣往那边动了动,小心地,试探着,冲他伸去胳膊。
此时此刻,再也不想什么该死的噩梦了,就这样轻轻地拥住他。
至少他现在还在身边。
他手臂冰凉,好在身上滚热,千万别感冒了才好。
“……!”
碰到他身上温度,劲臣才意识到什么。
好像没想到容修会褪了身上的睡袍,这人惯常一板一眼,连睡觉也会把睡衣扣得严严实实。
劲臣慌慌忙忙收了手,刚要往后撤开些,容修就不着声色伸开胳膊,将人揽进了怀里,喃喃梦呓般:“睡觉。”
声音里带着慵懒,脸边有鼻息吹过来,可能因为酥痒,劲臣呼吸不顺畅起来,“对不起,我想去把壁灯弄暗些。”
“嗯。”轻飘飘的应。
容修没动。劲臣起身,越过他下地,用床头柜上的遥控器把壁灯调暗,直到再无法清晰见对方的脸,只能看见影影绰绰的人影。
然后他来到飘窗前,把敞开一道缝隙的窗帘也遮好,一丝月光也照不进,劲臣才又躺了回来。
“盖好。”
就在他慢腾腾往被窝里挪时,容修掀起蚕丝被,一把将人搂了过去。
黑夜里,主卧静谧无声。
过了一会儿,耳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容修没睁眼,也没睬他。
劲臣自顾自地蠕动了一会,蜕皮一样,把身上的睡衣给扯了下来,扔到了大床的另一边。
不等容修反应过来,他整个人往下挪,脑袋就钻进了蚕丝被里。
容修感觉到那处一热:“……”
劲臣不是第一个和自己亲密接触的人,但能如此不设防地睡在一起,这么顺承而又娇婬,还敢对自己主动的,他还真是唯一的一个。
第一次两人互相帮助解决需求时的那种紧张已然不存在,这一切变得安静而又自然。
男人修长的指尖陷入床单,当劲臣终于难耐地探出头,视线相触碰的一霎那,两人在深夜里形成了一种模糊而又和谐的美感。
“刚才我说了,我也看过不少的书——”
静夜里,容修嗓音微哑,有着带了笑意的微喘:
“我不久前爱上了你,自那以后,我对你的爱更增千倍。
“唉,真希望看到你的美中不足。
“请再少几分甜美,少几分优雅,少几分妩媚,少几分姣好吧。
“但是,绝不要流泪。
“因为你的眼泪,使我神魂颠倒,也使我热血沸腾。”
月夜里,好听的嗓音让人难拿。
劲臣眸光专注地凝着他,耳鸣中仿佛听见了天籁,幻觉中看见了飞虹与霓彩,那双桃花招子里有着难抑的情绪。
这是拿破仑写给挚爱的一封情书。
是容修给他的情话。
劲臣倾下身来,手上力道一紧,“给我的?”
容修鼻息加重,然后很低很低地笑了一声。
过了不知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才开口:“我觉得我疯了。”
说完,他覆上了劲臣的手,将两人握在一处。
不久前,我爱上了你,你使我神魂颠倒,也使我热血沸腾。
透过卧室幽暗的壁灯,两个男人紧贴一起,交错的呼吸间,带着微颤,他们吻着对方,炽灼又安静。
而立之年的心动,是深埋于晴空下的燎原星火。
烧不尽,浇不灭。
风一动,荒草千里,烈焰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