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队众人回到龙庭国际,没进大门,来到一直订餐的早茶店。
就是上次容修带着食草狼和一群女记者吃饭的那家店。
大门外不远处的那条饭店街,超过晚上十点就没什么人了,只有零零星星的宵夜外卖的店开着。
早茶店早就打烊了,女服务生小丽和小王两人,和老板娘准备第二天的食材到半夜,下班得晚了些,走到小路口时,听见小胡同里传来呼呼喝喝的声音,还有噗噗敲击棉被的声音。
他发现了和人打架的白翼。
容修把大辉停在早餐店门口,刚停稳就推门下来,疯了似的往店门跑。
尽管丁爽在车里反复说,店老板说二哥没事,就是鼻子出了点血,还是没能让容修放下心来。
容修推开玻璃门,看见白翼坐在明亮的店中央,正在和服务员们斗地主。
容修怔怔地站在门口,白翼抬头看向他。
远远的,两人对视着。
容修死死地盯着他,白翼咧了咧嘴,回给他一个傻笑。
从小打到大的兄弟。
受苦了。
两人没有多余的嘘寒问暖。
几人进了店,直奔主题。
不知道动手的人是谁,是人肉到白翼的狂热网民,还是得罪到的大猫他们。
小胡同里太黑了,白翼抄了近路,本想买点东西吃,听到背后有人叫他,下意识回头,紧接着就挨了一拳,之后和当中一个年轻人撕打在一处,还没等看清楚来人,远处就传来一声女孩的尖叫。
女服务生们认出了白翼,却不敢过去,急忙拿出手机,一个大叫着要打妖妖灵,一个举着手机说要拍视频。打人那伙人很快就跑了。
“看清楚人了么?”容修接过老板娘递来的冰镇纯净水,大口灌下去半瓶,才算是稳住了情绪。
白翼笑着说:“没有。”
小丽忙道:“容哥,我们录下来了,但是不清楚。”
容修接来视频看了下,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只能看见被怼在墙边挨拳头的白翼,对方大约三个男人。
人肉白翼的?红眼病同行?得罪过的人?
沈起幻拿着视频看了半天,脑中进行了快速分析,计算了DK在小渡家的演出时间,如果是极端网友,从DK上台知道白翼没去小渡家,到西城挨打只有半个小时,可能那么准确地定位白翼的行踪?
不是狂热的网民或歌迷,而是有人盯上了白翼。
容修和沈起幻交换了眼神,又望向歪靠在椅上、鼻孔塞着纸巾的白翼。
没有多余的问话,只是深凝了白翼好久。
白翼避开了视线。
容修勾唇,面覆寒霜,转头往门外走,“回家。”
“……是。”白翼乖乖跟上。
*
刚出饭店大门,容修大步往路边的辉腾走,白翼跟在后头。
路灯下,察觉到容修停步,白翼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对方转过身,迎面过来。
白翼往后退一步,但容修的速度太快,一下就被揪住了衣领。
紧接着,那张俊脸凑近,几乎和白翼脸贴着脸,容修冷声:“你知道是谁干的?”
白翼微愣:“……”
容修注视他:“不说?”
白翼脸色骤变:“老大……”
沈起幻连忙上前,生怕两人打起来,向小宠吓得躲在冰灰身后,容叔的表情太吓人了啊。
“很好。”容修点了点头,微微眯眼,盯了白翼半晌,忽然道,“因为那个女的?”
白翼被他揪着衣领,仰着头,“咱们回家说。”
“不用说了。”容修松开他,转身往车边走,拉开驾驶室车门,“上车。”
白翼怂得低着头,绕到副驾驶上去。
刚回到龙庭G座,进了门,众人刚走到客厅,也不管容修愿不愿意听,白翼就不管不顾地把事情讲了个清楚——
事实上,白翼并不确定那伙人是什么角色,他只是出来吃东西,走出龙庭大门时,看见了那辆红色轿跑。
白翼在原地驻足,和以往不同,他并没有走过去,唐姿也没有下车,车窗降下来,两人远远地对视了一会。
唐姿是来告别的。
白翼心里很清楚。
就像那句歌词:曾经幸福的,痛苦的,该你的,该我的,到此一笔勾销。
从此互不相干。
车窗升上去,两人没对话,轿跑很快开走了。
应该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吧?
白翼绕了个近路,小胡同灯光太暗,没等反应过来,身后就有人喊他,回头就挨了打。
好在打得不重,白翼身手不好,但也身材结实有型,小丽她们发现他的时候,他鼻子挨了拳头,流血比较吓人罢了。
*
三楼幽暗的琴房里,张南赵北站在斯坦威钢琴边,容修则是坐在钢琴前弹奏着一首什么玩意。
赵北的脚都快站麻了,忍不住说道:“容少,让我们处理吧!”
张南瞪了他一眼,再次确定道:“消息准确,是金州那边的人,姓林的手下养了两个人,我调了南边路口的监控,车牌是他们公司的。”
“那女的是林轩铭的女朋友?”容修问。
“对,七八年了。”张南说。
容修皱了眉,茫然地看向张南:“林总不是有家室么?”
赵北呆了呆,无奈于自家少爷的单纯:“所以叫二老婆啊,姘头,小三,就是二姨太。”
“什么?”容修懵了。
即便是他一直瞧不上的容首长,也是和前任断了之后,才和甄素素结婚的,后来才知道前任没把孩子打掉,还生了下来,取名叫参朗,连姓也没跟容家——是的,即便如此,也是多年以后参朗的母亲去世之后才知道的。
容修:“……”
姨太太什么鬼?
家里一个,外头一个?
这么对比起来,老容还算好的,至少没有脚踏两只船。
等等,那白翼算什么?
小三的小三?
太乱了。
所以说,独身主义者最好。
容修的眼光愈发阴郁,脸色也阴沉,赵北好像看见了容少三观尽毁的过程。
赵北原地跺了跺脚,再次建议:“别弹了,这事儿交给我们解决吧,快准狠。”
“怎么,还想杀人灭口不成?那么做,和他们有什么区别,”容修冷笑了下,“光天化日之下,自然有光明正大的解决方式。”
赵北:“……”
啥?
光明正大?
哥!容哥!大少爷!你身上散发着圣光啊!这是圣母行为啊!对待那种厕所黑暗角落的蛆虫,就不能用光明正大的手段解决!
听容少说要光明正大解决问题,赵北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别让爸妈知道了。”容修来了首肖邦《b小调圆舞曲》。
优美华丽的音乐中,张南苦笑:“微博上那么火,首长已经知道了。”
容修:“……”
默了默,还是问出了口:“他怎么说。”
张南:“首长什么也没说,好像没这回事儿。”
黑白琴键上的指尖一顿,容修没言语,又继续弹奏下去。
当了那老头这么久的儿子,容修多少也有一点了解,老家伙是在考验自己?在去良乡之前,他就有心理准备,想复出、玩音乐、把白翼扶起来,让他拥有理想,早晚要经历这一遭。
没想到的是,和十年前不同,如今的娱乐圈看的是流量、人气、话题,还有更自由、方便、开阔、实时的舆论平台。
舆论猛如虎,杀人于无形。
三个月前,容修回家和父母一起吃饭,说要重组乐队复出,想出道,进娱乐圈,老容先是露出“你在开玩笑吗”的诮笑表情,然后就用那种“我等着看好戏”的眼神上下打量他。
容修知道,好多人都在等着看笑话。
人生艰难,生活压力大,知道别人过得还不如自己,自己就平衡了,舒坦了。
指尖在琴键上翻飞变化,音乐变成了另一种风格。
赵北一下就听出,那是《海阔天空》的旋律,容修没有说话,但那段旋律已经道尽千言万语,如果配上歌词就是:
——冷漠的人,谢谢你们曾经看轻我,让我不低头,更精彩的活。
越过这座山丘,就是星辰大海,海阔天空。
“行了,继续按计划行事,让你们查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容修弹完了一首曲子问。
张南立正:“报告,文东武西之前拿到消息,大松从昆明回来了,在太原下了机,坐的长途客车,这会儿正在山西那边,不知道打算去哪。”
那个叫大松的,就是当年在国道上造成那场重大事故的“凶手”,但是他被判定无责任了。
容修:“他为什么不回京城?”
“应该还有追债的。”张南说。
赵北接话:“做贼心虚呗,那个杀人凶手,染了赌,坑了爹妈,还背了两条人命,这辈子心里也别想安稳,他会下地狱的。”
容修瞟他一眼,手上弹奏的力度变重了,生离死别的哀伤涌上心头,他低头垂眸,眼前愈发的模糊,不知是不敢面对如今的生活,还是仍然活着的自己。
不敢正眼看四周,眼泪似乎在眼窝凝聚。
没有人见过容修哭。
除了老容首长,没有人见过长大了的容修落泪。
连容修自己也不晓得,这算不算是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这么多年,只要提起小妹和奶奶,他就会控制不住情绪,脑中快速地闪过那个雨天的黄昏。
迷蒙的雨中,整个世界都是灰的,天空塌了下来,支离破碎的黑车,司机撕开两半的身体,方向盘戳进了肚子里。
奶奶死不瞑目,小妹的半个脑袋都碎了,到处是脑浆和鲜血,红的白的……
还有……
好兄弟的凄声嚎哭。
黑车全责,一车人白死。
法律判的。
活生生的人,慈祥的奶奶,可爱的小妹,都没了,白死了。
为什么?
这不公正,天理何在啊?
整个青春只剩下那天雨天的回忆。
每每想到这些,就控制不住,想操了地球。
想破坏。
想毁灭。
杀光他们,命运就是我们自己了。
“……容少?”
“容少?”
“容修……”
张南赵北对视了一眼,察觉到自家少爷的脸色又不对劲了,这八年半在部队里,军医已经用各种方法让他稳定下来。
“容修!容少,你没事吧?”
他回过神:“嗯?”
“……对,对不起。”赵北咕哝着,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就不该提当年的事,于是闭上嘴巴低头不言语。
老容首长当年把容修送到总院检查,最后决定送进部队里,就是想让他立马脱离摇滚圈,换个健康、积极的环境,和热血汉子们一起生活、锻炼,减轻他的心理压力和负担,生怕他因负罪感、PTSD、偏执,而发生什么报社行为。
“你们回吧,”容修笑了笑,脸上依然淡定,“我过几天再去一趟大松的父母家,到时候联系你们,”他哑声说:
“去二楼,让白翼上来。”
张南赵北放不下心,但要绝对服从:“是。”
两人使眼色,心照不宣地决定,也别保守什么主子秘密了,这事儿必须得和太太汇报,就算容修怪罪下来,也不能瞒着——他的状态显然不好,听说PTSD严重了会死人的,要么干掉自己,要么干掉敌人……
……
夜里,白翼悄声进了琴室,见屋里的灯都关了。周遭一片诡异的漆黑,只留下了远处的一盏幽暗的小夜灯。
容修坐在月光里弹唱着一首《GloomySunday》,是原版本致郁杀人的歌词。
灵车,鲜花,祷文,遗像,阳光,墓碑。
他唱:“我在死亡中轻抚你,在我灵魂最后的呼吸中,我祝福你。”
白翼的眼泪喷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