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莜早已不记得家乡的模样。
她只依稀记得,原来鱼家的酒楼紧靠着海边,每天下?午四五点钟,太阳快落山时,他们家的阿姨都会领着他去海边玩。那时候鱼连海在忙着经营酒楼,无法?日常照顾她,所以?都是请保姆来照料。
后?来,靳家出事,鱼连海为了不让鱼莜的母亲带走她,也为了能够好好教导两个孩子,便一声不响地关闭了酒楼,带着他们俩来到了南方城市隐居。
外面白雪皑皑,银装素裹,一眼望不到头,积雪虽然没有到膝盖这么夸张,但目测三十?公分也是有的。
靳城得知他们要来的消息,早早地到了接机口来接他们。
靳城和柯奕臣一起帮忙把东西放进后?备箱,上了车,靳城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他二人,眼里颇有几分无奈:“怎么突然想起来回来?”
“这不是你说回家看爷爷,我也想起好久没见他老人家了,怎么了,爷爷知道我回来开?心吗?”鱼莜趴在他椅背上问。
“师父知道你回来当然开?心,但是知道你突然给他带回了一个孙女婿,那就?另说了……”
靳城从烟盒里摸出一根烟,想到车上有鱼莜在,又放了回去,他想了想,还是叮嘱了柯奕臣一番,“我师父嘴硬心软,脾气还怪,挺难搞定的老头,而且莜莜是他最宝贝的心头肉,待会见了他,你可做好准备。”
柯奕臣从鱼莜那儿,已经大概了解鱼连海是个怎样的长辈,听到他善意的提醒,眉峰微敛,说:“我知道了。”
“师父知道你这么说他吗?”鱼莜一脸黑线,悄悄拉了旁边人的手,“你别听他的,我爷爷还是讲道理的,他疼我是真,所以?不会为难你的。”
鱼莜说是安慰他,更像是说给自己听,他的手微凉,倒是自己手心都紧张地出了薄汗。
柯奕臣一只手牵住她,另一只手搭在车窗上撑着下?巴,认真思忖地说:“我倒是挺希望你爷爷为难我的,过了老爷子这关,是不是就?意味着能把你娶到手了?”
鱼莜没想到他是这样的打算,半张着嘴,呆呆地“啊”了一声,脸瞬间红了。
靳城手握拳,清咳一声,以?示车上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他都躲到胶东了,还没避开?吃狗粮的命运。
胶东地广人稀,加上下?雪天气冷,马路上的车流也不多,半小时的车程就?到了鱼家。
这是鱼家的老房子了,比在西庭镇里的四合院还要大,院子里的雪已经被清扫干净。三人推开?屋门,地暖开?得十?足,热浪扑面而来,和外面的冰天雪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鱼老爷子穿着短袖大裤衩,手里还摇着蒲扇,正坐在沙发?上看二人转。
听到他们回来的动静,头也不回。
“怎么这么晚才来,要饿死?我这老头子啊?”
“……”
鱼莜发?现一年未见,爷爷还是这副不着调的模样,一点都没变。
柯奕臣见鱼连海这幅打扮,也是微有惊讶,他先前在全国烹饪比赛上,见过老爷子当评委的模样,那西装革履梳着三七分的油头、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形象,十?分有派头,现在这副卖瓜老头的画面,好像跟他记忆中的不太一样?
他心下?松了些?,这更说明了老爷子是个随性?好相处的人不是吗。
鱼莜一见鱼连海就?扑过去,搂着他脖子:“爷爷,我好想你啊。”
鱼连海拿扇子柄笑着敲了敲她脑袋:“去去去,把外面的凉气都带进来了,想爷爷也不知道早点回来,没良心的丫头就?会嘴甜。”
嘴甜还不是为了铺垫,见鱼连海笑了,鱼莜忙拉过柯奕臣,介绍这是自己的男朋友。柯奕臣把手里拎的见面礼放下?,礼貌地笑着跟鱼连海问好,后?者?终于侧头看他,淡淡地“嗯”了一声。
“师父您饿了吧,我先去厨房做点吃的。”靳城开?口道。
“嗯,莜莜你也去,去给你师哥打下?手,正好我也跟小柯聊一聊。”
鱼连海把鱼莜也支去了厨房。
鱼莜嘴上嘟囔着,一回来就?要做饭,真是劳碌命啊,还是乖乖去了。
柯奕臣知道要来了,不由得站直了身子。
鱼连海开?始打量面前的年轻人,五官端正英俊,个头也高,一股冷峻又自信的气质,样貌没得说,也算配得上莜莜。
毕竟隔了一代,感情方面的问题,鱼莜自然不会和鱼连海说,直到昨天,他才知道鱼莜交了个男朋友,是她餐厅的老板,这次正好一起过来,让他见一见。
鱼连海知道鱼莜在他餐厅辞过职的事,虽然他后?来又聘鱼莜为总厨,算是弥补了,但鱼连海对他的印象仍然不佳。
不咸不淡地问了几句家常,柯奕臣都如实地回答了,鱼连海是个直性?子,不再绕弯,便单刀直入地说:
“不知道莜莜有没有和你说过,我们鱼家从我祖父那代起,就?在世代经营酒楼。你们小两口感情的事,我老头子不多管,但身为鱼家的长辈,我只有一个要求,她得留下?了接替经营鱼家的酒楼。”
“而身为鱼莜爷爷,老头子我中年丧子,也只有她这么一个孙女,是一定要留在跟前的,也不可能同意她嫁到南方,你应该也能理解吧?”
“也不是说要你入赘,如果你愿意为了鱼莜来胶东发?展,在这里,你们俩可以?另外再合开?一个餐厅,我出钱都行。”
鱼连海端得一个财大气粗,他知道柯奕臣家大业大,家里是开?公司的,所以?还有个顾虑,担心鱼莜孤身一人嫁去南方会受委屈,铁了心,要让鱼莜留在胶东。
他们柯家有钱有势,他们老鱼家也不差。祖上好歹是御厨,世代累积,家里的一件古董卖出去,都能换京都一套房。只是变卖祖宗的东西,是败家子行为,不会这么去做罢了。鱼连海前半辈子经营酒楼,也积攒下?了不少的积蓄,都是给鱼莜和靳城留着的。
这些?事,他从未给鱼莜讲过,让她自己去外面找工作闯荡,也是培养她吃苦耐劳的品性?,现在在外打拼了几年,苦也吃够了,也该回来继承家业了。
鱼莜若是知道鱼连海的存折里有多少个零,只怕会吃惊地把眼珠子都瞪出来,她一直以?为家里条件不太好来着,鱼连海先前一直骗她,当初关闭鱼家酒楼的原因之一,是因为经营不善,倒闭了。
敢情她也是个富二代,不,富三代啊。
柯奕臣听出了老爷子的话外之音,他从未看重过家境,门当户对在他这就?是放屁,他知道老爷子误解他了。
厨房在客厅的拐角,靳城掌勺,鱼莜在另一头切菜打下?手。靳城站的灶台位置和客厅只有竹帘作为隔断,他毫不费力?地就?把二人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知道柯奕臣在苏州有个很?大的家族企业,关联着数家传媒公司,而且苏州人杰地灵,是很?宜居的城市,他会为了鱼莜肯放弃优渥舒适的生?活,来到人生?地不熟的胶东吗?
靳城一边在锅里倒油,一边透过竹帘观察着柯奕臣的表情,想着如果他有一丝的犹豫和纠结,他也不会同意让鱼莜跟他在一起。
“师哥,你在看什么?”
鱼莜看到锅里的油早就?热了,靳城却像发?呆一样,干站着也不放食材进去,她走近了,也听到了鱼连海和柯奕臣的谈话。
“鱼老爷子,您放心,我会来胶东发?展,不会让莜莜离开?您身边。”
柯奕臣答应得很?爽快,语气也分外诚恳。
鱼连海就?等着他拒绝,这样鱼莜更会安安心心地留下?来了,此?时听到他居然答应了,震惊地连扇子都忘记摇了。
“你真的愿意为了我孙女,放弃事业来胶东?”
鱼连海不确定地又追问了一遍,他不知道柯奕臣是在夸海口,临时糊弄自己,还是真的为了莜莜,肯做出这样的牺牲。
柯奕臣点点头。
“你父母也同意?”
“我已经和他们商量过了,他们都很?尊重我的决定。”
柯奕臣说话不急不躁,有礼有度。鱼连海找不出一点破绽,感慨这小子果然是有备而来啊,连父母都搞定了?
才听了一两句,鱼莜就?待不住了,左手一只土豆,右手一只黄瓜,就?这么冲了出去。
“爷爷,刚见面,你就?问那么多,我是多嫁不出去啊?”
鱼连海觑她一眼,继续摇扇子:“呦,还没嫁出去,胳膊肘就?开?始往外拐了?”
鱼莜对柯奕臣方才说的话很?感动,但是又觉得委屈他了,便说:“经营酒楼的事,我们回去后?再商量。”
“你这次回来你还想着回去?也不嫌折腾,我不准。”
鱼莜有点抓狂:“我行李还放在崔莉莉家呢。”
“能有什么贵重的行李,邮寄过来不就?行了吗?”鱼连海一句话就?把她堵住,“反正我这一把老骨头也没多久活头了,你要是不怕下?次回来见不到我了,尽管回你的苏州去。”
一听这话,鱼莜的眼眶顿时就?红了,她最听不得爷爷说自己已经半个脚迈进棺材里,没几年活头之类的话。
鱼连海也很?了解自己的孙女,她能带柯奕臣来见自己,那也是心里已经认定了他,但这件事的确没得商量,他叹了一口气:“为了让你在那边安心,你师哥关了自己的餐厅,想回来帮忙经营酒楼,难道你真的想让靳城来帮你担这个担子吗,姓鱼可是你啊。”
鱼莜惊讶地看向厨房的方向,只见竹帘后?的靳城已经开?始动手炒菜了,不再关注他们的对话。
师哥不是说他也只是回来探亲的吗?关闭餐厅是怎么回事?
鱼莜咬了咬唇,她从来没想过让师哥帮她担担子,她原先想的是,先把和柯奕臣两年的合同履行完,再回胶东打理酒楼。她考虑过今后?,可能会和柯奕臣分居两地,她也有过小小的奢望,柯奕臣会抛下?一切为了自己来胶东。
但是她没有立场和勇气开?这个口,就?算他们已然彼此?相爱。
柯奕臣看出鱼莜心里的内疚与矛盾,为了打消她的芥蒂,温声对她说:“这是我早已计划好的事,就?算爷爷今日不提,我也会主动和你说的。我真的挺喜欢这里,而且男人嘛,在哪里打拼不都一样?沁园春那边你也不用担心,如果你想,我可以?把分店开?到胶东来。”
鱼莜刚刚被爷爷说得眼红,这会听了他的话又感动得想哭。
他怎么这么好,这么善解人意,如果不是手里拿着土豆和黄瓜,她现在只想给他一个大大的熊抱。
鱼莜还是踮起脚尖,手臂搂过他的脖颈蹭了蹭,在他耳边小声地:“谢谢你……”
“别在我眼前腻腻歪歪,老头子受不了这刺激……”鱼连海挥挥手,让他们远点亲热。
嘴上嫌弃,心里已然认可了柯奕臣。
中午,靳城和鱼莜炒了几个菜,柯奕臣开?了一瓶带来的洋酒,吃饭时,频频给鱼连海敬酒。他带来的属实是好酒,把老爷子喝得上头,酒精让两人的关系迅速拉近,最后?,喝多了的鱼连海已经拍着柯奕臣的肩膀,一口一个“孙女婿”的叫了。
吃完饭,鱼莜扶喝多了的老爷子去里屋睡午觉,柯奕臣和靳城两个大男人在一边擦桌,一边收拾碗筷。
气氛有些?微妙。
“谢谢。”
还是柯奕臣先开?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