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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他的新娘(捉虫)(1 / 2)


自从离开《卞州四时图》之后,慕云殊还没有见她这样哭过。

眼前的逐星,仍是上一幅图里的逐星,但又比那个身在卞州的狭窄小巷里,最终湮灭于春楼的那场大火里的她,要多了几分外露的倔强与活泼。

卞州里的那个姑娘,是一个爱哭鬼。

但眼前的女孩儿,却从不轻易掉泪。

可这会儿,她却满脸泪痕。

两幅画,两张相同的面庞渐渐重合起来,眼前人,恍惚又是当初的她。

“大人,我可以跟你走吗?”

在被她忽然亲吻过脸颊之后,慕云殊听见她细弱可怜的嗓音就在耳畔,格外清晰。

她忽然的吻,如同一支羽毛轻轻拂过他的脸颊。

微痒。

同时又有灼热的温度从他犹如擂鼓的心跳声中渐渐攀升至他的面庞。

于是那样一张总是苍白的面容,在这一刻,忽然添了些许薄红的颜色。

她的手指抓着他的衣袖,用那样可怜又绝望的目光望着他。

那时他又听见她问他:

“大人,我可以嫁给你吗?”

这样的一句话,就好像是星星点点汇集成的如簇火焰,燎过他的心原。

那一瞬,慕云殊瞳孔微缩。

他的睫毛颤了又颤,在这样盛大浅薄的冷淡月辉里,他漆黑的眸子里,像是盛满了惊愕,又藏着不知所措的慌乱。

逐星是那样期盼似的望着他,她渴望着他能够在她即将面临死亡的前夜,救救她。

但她也同样无法否认的是,才是这么短短相处的一段日子,她就已经对这位忽然出现的神明,隐隐有了几分朦胧的情愫。

又或许,这本不是忽然的心动。

而是早已深刻在她潜意识里的某种本能。

慕云殊几乎是狼狈地移开目光,没有再去看她的脸,脸颊仍然在灯下泛着薄红。

半晌,他忽然开口,嗓音里是不经意地柔和,还有点哑,“逐星,你不要怕。”

“今晚好好睡一觉。”

他说。

然后他又伸手,去摸了摸她的脑袋,他再开口说话时,仍是那样认真,“明天,我会来接你的。”

他是那样郑重的口吻。

他说,明天会来接她。

那一刻,逐星望着他,一时呆愣,悬在眼眶里的泪花将落未落。

或许是他刻意放柔的嗓音有片刻安抚她恐惧无望的内心,所以此刻,她的心里终于多了一丝安定。

十六年来,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身在这古旧村落里,她永远无可依靠。

可这一瞬,她眼中的神明站在窗棂外的檐上,身披月华。

他的手抚过她的发。

逐星觉得,她该相信他。

神明的手指间有淡银色的流光如火焰般燃烧,在这样漆黑微冷的夜里,那就好似他身后月亮的光华。

逐星只瞧了一眼,就闭上了眼睛。

慕云殊适时扶住了她的腰身。

宽大的衣衫下,他的手指接触到她不盈一握的纤瘦腰身,明明隔着好几层的布料,可此刻,他却睫毛微颤,手指间像是被火焰灼烧过。

他抿着嘴唇,到底没有松开她。

将女孩儿打横抱起,他探身从窗棂踏进屋子,把她放在了床榻上。

他的手指上沾了血迹。

慕云殊顿了一下,偏头时,便瞧见了地毯上破碎的瓷片,那上头还残留着殷红的血迹。

他忽然皱眉。

接着他俯身,在握住女孩儿纤细的脚踝时,他像是有点害羞地抿了一下淡色的唇,而后在瞧见她脚底纵横的伤口时,他的那双眼睛里像是有什么一瞬结了冰。

这夜,躺在床上的女孩儿始终沉沉地睡着。

而她以为的神明,则坐在她的床榻旁,凭着身后悬空燃烧的银色流火,动作轻柔仔细地,一点点替她挑出伤口上沾染的细小瓷片。

只要她在睡梦中皱眉,他便会停顿一下,瞧着她的面容半晌,然后手上的动作就会变得更加小心翼翼。

除了对藏宝室里的那些矿物宝石,和所有他喜爱的名家字画,慕云殊几乎从未对谁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更不提他的这份温柔细心。

后来碎瓷片全部挑出来,他手掌上银光闪烁。

刹那之间,她脚底的伤口就已经恢复如初,不见丝毫痕迹。

当逐星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窗外的阳光倾洒进来,刺激着她的瞳孔。

屋子里除却她之外,就再也没有任何人。

如果不是察觉到自己脚上的伤口全都凭空消失,逐星几乎要以为,昨夜她所遇见他的那时候,不过是她做过的一场梦。

他是真的来过。

逐星抱着双膝,在床榻上呆坐了好一会儿。

“明天,我会来接你的。”

她的耳畔,忽然回响起昨夜他曾那样真切地说过的这样一句话。

今天,是逐星的十六岁生辰。

整个燕山村里的人,都记得逐星的生辰。

但没有人真的在乎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日子,十六年,他们只在盼着,逐星被献祭的这一天。

数百年来,燕山村献祭给山神的少女已不在少数。

逐星,也不过只是其中的一个。

这在燕山村所有人的认知里,根深蒂固。

他们绝不会可怜她的生命,也绝不会承认她的无辜。

逐星从记事以来,就无比害怕这一天的到来,可岁月它从来不会因为人的惧怕或期盼,就变得缓慢或是迅速。

该来的总会来,而她这么多年所做的那些抗争,到底都变成了无谓的挣扎。

或许她这么多年来无数次的逃跑,看在整个燕山村的人的眼里,都不过是一只蝼蚁的可笑的反抗。

逐星想要活着,似乎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献祭的时辰,永远固定在晚上,这是燕山村数百年来的传统。

所以下午的时候,逐星就被葛娘和昨天那几个妇人按在梳妆台前,强硬地捏着她的下巴,一点点地给她上妆。

葛娘算是燕山村里最会上妆的人。

每每村里有姑娘出嫁,他们总愿意来请葛娘去给新嫁娘上妆,可葛娘应邀的次数却并不多。

即便是这样,那些要出嫁的姑娘,也总是想请家里人来葛娘这儿碰碰运气。

毕竟葛娘的这双手,确实是极为精巧的。

被她装扮过的新嫁娘,在成亲那一日,总能比平日里要美上数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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