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她并不怜惜自己,并不认为自己可怜,更不认为自己应该被怜惜,反倒对另一个人心怀温存。
陆照旋于这不甘与恨意中,清晰地明白,她的这些感受,无一不是明叙涯送给她的大礼。
她已习惯于苦厄、坎坷、磨难,甚至因此而排斥任何由这些带来的情感、排斥任何会被打为脆弱的情绪。
本质上,她认定她不能稍有脆弱,那是弱者的反应。
然而事实真的是她想的这样吗?
陆照旋比谁都明白,不是这样的。与其说她排斥这些情绪,不如说她排斥成为弱者,而这强烈的排斥,来源于深深的恐惧和不安。
她本该笃定、无畏,是谁让她心怀不安,又是谁让她心怀恐惧?
“鬼世夜游图是我师尊的东西。”陆照旋敛去所有情绪,淡淡道,“不是我的东西,算不上物归原主。”
裴梓丰是没话找话说,陆照旋知道。
倘若在往日,他绝不会如此笨拙,而她也不会搭理。
然而此刻,她也仅仅只是想说点什么,至于究竟说什么,其实并不重要。
裴梓丰无声地笑了。
他似乎在笑她,又似乎是在笑他自己。
“好罢,你承令师衣钵,纵不是物归原主,总也算完璧归赵。”他似是叹息,又似是恬然的温柔。
“明叙涯送来的,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陆照旋反问。
“话不是这么说的。”裴梓丰轻笑,“他如何,是他的事,鬼世夜游图落在你手里,本身是一件足以快慰的事。”
“况且,”他顿了顿,“若我未从千载转轮中挣脱、年玖未向我递出橄榄枝,一切仍如明叙涯计划那般,鬼世夜游图也就不会回到你手里。可见他并非高高在上,也是局中人。”
裴梓丰本是明叙涯计划中的一环,是他的棋子,年玖横插一手坏了他计划,由于两人尚未撕破脸,短时间内也不打算起冲突,裴梓丰将鬼世夜游图送归鬼府算是双方各退一步的妥协。
他虽不直言,但宽慰之意已不言而喻。
“你来清虚境就是为了这个吗?”陆照旋沉默了许久,忽地问道。
裴梓丰静静地望着她,“对。”
她不甘于受操纵,毅然向此而行,欲寻一条出路、一条能跳出局中的路,他也是。
“祝你如愿以偿。”陆照旋凝望着他,好似上有穿漏,孤光偶然下照,月华洒在她身上,覆她明月天/衣,在沉默与不言中,带她一分分地隐去,最终消逝在这片天地间。
裴梓丰垂首,半晌,露出叹怀般的微笑。
***
不知从何时起,凤麟洲陆照旋的名声传遍了十洲五岛。
元门修士畏她如天灾劫祸,她如天灾劫祸一般人尽皆知、危险无比,又如天灾劫祸一般难以预测、难以提防。
传闻里,她杀人如麻,又神通广大,一旦遇见她,便凶多吉少,再无生还之理。
或有艺高人胆大之辈,以不屑陆照旋为自抬身价之媒,又或欲以此讨好尊上,然而最终只会获得惊惶的斥责或沉默的否定。
蜕凡真君,这已为陆上之君的境界、普通修士的顶点,人力所及的巅峰,竟在一个同境界修士的名字下齐齐退归沉默,这近乎荒唐的假设,在千百个日夜中逐渐化为现实。
最不可思议、最令人惊诧的现实。
“其实她也没干什么吧?为什么如今声名这么响?”
“人的名树的影,她一共就在人前出现了三次,每次出现,都能当众击杀一名蜕凡修士,纵是有旁人阻拦,也从未失手,次次全身而退,手段堪称惊世骇俗,这十洲五岛的元门修士,何以不人人自危?”
“诶,不对啊,我可一直听说她神出鬼没,经常在这里收拾一伙修士,过段时间又跑到别处去。她这声名赫赫,可不只是在蜕凡修士之中,还盛传于普通小修士中,便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与你所说的,只出现了三次,可不一样啊?”
“那都是没个准的,谁知道是真是假,自然不纳入考虑。这世上一旦有了名气,那谣言、传说便自然满天飞,你都蜕凡了,还看不清这么浅显的道理?”
“嘿,陈道友,俗话还说,过河拆桥,你这桥还没过,倒先来拆桥了?”
“等你见了那陆照旋,自然会懂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何必向我婆婆妈妈打听这打听那。你一个元门蜕凡修士,陆照旋的主要目标,自己不清楚大敌情况,倒反而要来和我打听?”
“嘿,我虽是她的主要目标,你却是她的必然目标,咱们半斤八两,倒也不必互相拆台。”
“别传音了,她来了!”
青空云岚中,有人悠悠骑鹤而来。
鹤唳云开。
鹤上人容光胜锦,仰面洒然而笑,“各位道友既来相迎,为何藏身虚空,迟迟不出?”
作者有话要说:日六失败QAQ
最近真的好卡,幸好马上又回归打戏了,加更明天应该能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