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青习武之人,纵然怀里还抱着一个长歌也身轻如燕,转眼就将所有人甩在了身后。
长歌忍着疼,视线越过慕云青的肩膀,见十公主和绿拂隔着老远,正艰难跟上来,这才在慕云青耳边低声道:“一会儿公主上来定会以方便御医疗伤为由,直接将我带回明光宫。大哥,你万不可动摇,定要将我带回家。”
慕云青看了她一眼,怒极冷笑:“我倒觉得直接入宫不错,省了御医再跑一趟耽误救你的时机。”
长歌遥遥看着十公主拎起裙摆几乎小跑的模样,叹道:“十公主的心思大哥还没看明白吗?我若是在宫中,父亲瞧我一回便得入她的明光宫一回。公主待我的好,我固然感念,但她醉翁之意不在酒,若要我把父亲给她来还她这份人情……”
“你会如何?”
“我宁愿把我自己给她。”长歌想笑,偏偏手疼得她龇牙,于是这个动作生生被她做得龇牙咧嘴的。
慕云青瞧了她一眼,足下愈加的快了。他沉默半晌,忽地讥诮道:“你不过就是不想让那个人知道你为他受了伤,才不敢进宫医治,何苦找这些理由?你真当我是眼瞎,看不出你心里那点弯弯道道吗?”
长歌被说中心事,轻轻垂下眸子,没吱声。
“他可真厉害啊,我妹妹生来娇气恨不得上天,这辈子什么计都用过,就是没用过苦肉计。如今为了成全他,竟然学了那下作的何氏,用这等伤人伤己的法子。”慕云青眼底掠过勃然怒意。
他想起她那一句“以彼之道还之彼身”,真是恨得咬牙切齿。更恨自己为何没有早点醒悟过来,何氏用的苦肉计,以彼之道还之彼身分明就是指用同样的苦肉计还给她。
长歌忙道:“你别怪他啊,和他有什么关系!实在是这个何氏太不省心,便是当年咱们的娘那样厉害也只能将她困在拢慈庵中。没想还被她借力打力,反倒以退为进,这么多年将懿和帝那颗被猪油蒙了的心攥得死死的。其实不过全凭她给自己立那个无欲无求盛世白莲的人设罢了,如今我下些血本,一举撕碎她几十年的伪善嘴脸,不亏。”
慕云青看她那护短的样真是气得想笑,追根究底,她不过是想要将他的矛头从那人身上移开,指向旁人罢了。
“我知道,不敢怪他。”慕云青不想让她再说话,她明明已经疼得浑身发抖了。
长歌这才放下心来。
这寥寥几句话的工夫,两人便看到了山脚的马车。长歌顿时震惊不已,心中怀疑他是用轻功下来的。一转头,果然见身后除了一个蓁蓁跟着,其他三个早被甩得不见了踪影。
好吧,他果然是用了轻功。
慕云青毫不迟疑地抱着长歌便上了马,叮嘱完蓁蓁等在此处护送公主回京后,便一夹马腹,带着长歌先行快马疾驰回京。
长歌:“……”
好吧,他根本就没有等公主开口的打算。
……
京中眼下尚还相安无事,所有人暂且还不知风波正在逼近。温德殿中的香炉里,檀香袅袅氤氲,不疾不徐,无端让人宁静。
即使那个人已经跪了两日一夜。
殿中端正方阔,摆饰一丝不苟,青色的地板平添肃穆寒意。四下无人,除了跪在地上那道挺拔的身影。
时陌面朝案牍,身形沉稳,眸子轻阖,即使跪着亦是从容不迫的姿态。
直到听见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走进,他才徐徐睁开眼睛,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看不出一丝情绪。
“吱呀”一声,两名内侍一左一右将偏殿的大门推开,一道敞亮的光线霎时打进来,其后,懿和帝面无表情地走进。
他身上的玄色绣金冕服无端给这原本森冷的殿中更压了几分阴沉。
他走到时陌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嗓音里毫无温情,那是连为君者的面具也褪下后的真真正正的彻骨的冰冷绝情。
两天一夜了,他终于现身。时陌就着跪姿,泰然地行了一个挑不出半点错的君臣之礼:“儿臣拜见父皇。”
“这么多年了,你倒是愈加地沉得住气。”懿和帝冷笑一声,“朕还记得你小的时候,还会为了你母亲反抗朕、撕咬朕,如今你却这样沉稳,朕晾你在这里跪了这么久,你眼中一丝端倪都没露,如此深藏,却是因为你已经没有了想要保护的人呢?还是你只是收敛起了你锋利的爪子,只为最后给朕致命一击?”
时陌不卑不亢对上懿和帝日渐浑浊的双眸,温声道:“父皇多虑了,父为子纲,儿臣不敢有悖三纲五常。”
“好一个三纲五常!”懿和帝冷笑,“你的三纲五常就是在暗处搅弄风云,勾结时昱离间朕与华容的父子之情?你的三纲五常就是栽赃嫁祸,收买蔡兴污蔑他人背君叛国?”
时陌淡淡道:“父皇误会了儿臣,也误会了大哥,更,误会了三哥。”
“裴宗元在你秦.王府抓的时昱,你还想狡赖!你是不是见时昱出去了,以为你也会没事?”懿和帝冷笑,缓缓逼近时陌的脸,眼睛里生出一种莫名的报复的快感,“远之,朕劝你别这么天真。”
远之,是时陌的字。
“时昱有段太傅作保,你呢?你,一无所有!若你的母妃还在,她拼死来求一求朕,朕还能放你一马。可她自己要死,她自己解脱了,留你下来活受罪,朕也不好让她失望是不是?如今看来,连西夏为质的折辱你都不放在眼里,朕倒是该动动心思,好生想一想如何让你这一生不枉生在我皇家。”
时陌淡淡垂下眸去,浓密沉黑的睫毛将他眸中的情绪掩藏,他的嗓音依旧平静无波:“这么多年了,父皇就从未担心过自己错信了小人,由此误将居心叵测、机关算尽当成了满腔痴情?被欺骗、被愚弄、被利用?”
“啪!”懿和帝毫不留情,反手给了面前跪着的人一巴掌,“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忘挑拨离间朕与何氏的夫妻之情!”
时陌的头只是微微偏了一偏,长时间的跪地没有让他狼狈,这时的一个巴掌也丝毫不损他的光风霁月。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波澜不惊地再一次与懿和帝对视,“所以儿臣认为,那些被有心人冤屈的人,不管他们是谁,是否曾被皇上放在心上过,都并不可惜,总有新人换旧人;那些被枉送的国土,或大或小,或轻或重,亦不足挂齿,沧海桑田,总有轮回。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