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久自然知道自己到了下尘界,周身的灵力会被压制,为了不让她这一次成为“有去无回”的旅行,在制作传送法阵的时候,唐久也是用了一些心思的。
她这一次绘制的阵法开启了一个定时传送的功能,以七日为限,无论她七日之内找没找到纪容修的后人,在归去峰上的阵法都会如期的将她拉回上清界。
如今唐久在下尘界中周身灵力被压制,又经过一场战斗,虽然后来也“回收”了一点那邪门道士从上清界偷渡下来的灵力,不过没有那个以纪家后人为阵眼的大阵加持,仅仅靠着这点儿微末灵力的确也很难打开时空壁垒。
眼下形式明朗,一动不如一静,找到纪容修家的后人之后,唐久就只需要静待即可。
风烟俱净,唐久看了一眼周遭一片狼藉。
那个老道奄奄一息的趴在地上,因为灵力缺失而灰白的头发随风狂舞,呈现出真实的颓唐之色。
皇帝和妃子瑟缩成了一团,只是看着唐久的神情带上了些许狂热。
“仙人!仙人留步!我愿意和仙人共享江山,求仙人救我!”
皇帝站了起来,开始踉跄着往高台上爬。当年他建造这个高台的时候,最喜欢看国师驾云而上的场景,所以甚至没有修建台阶。
这一会儿,皇帝恨不得打死当年那个不修台阶的自己。
拂世金瞳运转,确认玉城已经将这个人身上的浑浊龙气驱散,只留下他应有的部分,唐久不再给那个皇帝眼神。
她挥手“托”起了阵法中间的那个行动不便的少年,转而带着他消失在了原地。
唐久来的时候不能施展缩地成寸的功法,只能用双脚赶路。而如今已经找到了人,她也索性懒得折腾,就带着纪容修的这个后人在京都周遭稍微清静些的小城镇中住下。
唐久宅了太久,一时之间忘了,就是在下尘界,其实也还是有代步工具的存在的。
虽然事急从权,但是她这么托着一个少年,从谁身边过,谁不得多看她两眼。
唐久没有掩饰踪迹,也并不担心人间的皇帝会对她做出什么。他龙气寡淡,自取灭亡是迟早的事情。若是还不长眼招惹她,唐久也不介意把他的脑壳打歪。
一个容色殊丽、美貌惊人的姑娘,拎着一个身体有异的少年,这样的组合到哪里都不常见,如果有心之人要探寻,恐怕很快就会被找到。
被唐久罩在一件灰色的大氅之下的少年眉头微微皱了皱,不过他并没有多言,只是安静的闭上了眼睛。
清风拂动,少年那长而卷翘的睫毛都随风轻轻的摇摆。
他的脸上是病态的苍白,可是却生了一张极为硬朗又突出的容貌。
他生了一双剑似的浓眉,配上让人一见就心软的明亮的眼,高挺的鼻梁,和有些薄的嘴唇。
纵然现在那双唇上毫无血色,可是却不得不让人承认,这是个生的好看的孩子。
唐久见过太多生的好看的人。他们或清冷、或俊俏,好看得各花入眼。
因此,当眼前的这张堪称“浓艳”的容颜放在唐久眼中,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惊奇的地方。
虽然,那并不妨碍唐久承认纪家的这个后人生的好看。
如果纪容修年轻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他能留下血脉好像也不足为奇了。
唐久一时之间恍神,一辆车从她脑海之中奔腾而去,带走了她碎了一地的节操。
幸好如今这个少年还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种叫做“读心术”的术法,不然归棠老祖在他心里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形象,那还真的有些难讲。
“啧,真是个喜庆的孩子,天生一副笑模样。”
江笛最是活泼的性子,站在唐久的肩膀上叽叽啾啾说个没完。
在场的人中,只有唐久能够听得懂江笛的语言。唐久伸出一根手指弹了弹一直在啄她耳垂的小鸟,最终使坏的把自己手腕上的小蛇卷了下来,绕在了小鸟的胖胖的身体上。
冰凉凉的蛇身把自己缠绕,江笛瞬间炸毛。那高频率的叽叽啾啾的声音,让听不懂鸟语的那个少年都怀疑这只鸟在骂街。
玉城对这叽叽喳喳的炸毛已经习惯,虽然此刻他是小蛇的形象,但是还是像龙一样的盘踞了起来,将那只活蹦乱跳的小肥啾包裹在了自己身躯中间,任凭江笛怎么挣扎都挣扎不脱。
眼见着江笛和玉城闹做了一团,唐久直接把这两位放在了客栈的桌子上,免得一会他俩打起来站在她的肩上,她自己被殃及池鱼。
别看现在这两只小小的样子仿佛也没有什么杀伤力,但是弄乱了她的头发,或者是抓皱了她的衣裳也是不好的。
好在现在江笛和玉城这两个都小小一只,客栈的桌子也足够他们闹腾。
安置好了江笛和玉城,让他们两个自己玩儿去,一直被唐久提在手里的少年也被她放在了客栈唯一的一张床铺上。
看着这家客栈唯一的这张床铺,少年的眼神闪了闪。
小崽子心思还挺多,唐久挑了挑眉,根本就没有理会他眼神中的复杂。
唐久只是走在桌前,扯出了一张圆凳坐下,对着床|上只能躺平的少年陈述事实:“眼下我们还有几日才能去上清界。我设定了定时阵法,这一点你无需担心。”
看着少年眉眼弯弯的样子,唐久继续说道:“到了那里之后,你可以入我入虚宗修行。”
唐久用拂世金瞳看过这少年的资质,的确不愧是纪容修的血脉,入若虚宗的内门简直轻轻松松。
“真的吗?太好了!姐……”似乎想到了什么,话到了嘴边,少年又改了口:“我是说,太好了,老祖。”
他的笑容当然最天真纯稚,可是却瞒不过唐久的眼睛。
唐久在这个少年的脸上,其实依旧可以看到了淡淡的戒备。
这不难理解,在他那样的处境下长大,如果对人毫无戒心的话,可能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不需要去探究这个少年曾经的故事,唐久能肯定的一点是,他一定过得非常苦。
除了估测资质,唐久还顺带着用拂世金瞳探查了一下那个老道在这个少年身上到底施展了多久那本术法?
结果是七年。
七年,虽然比之前唐久预测的十年要少一些,可是却已经是这个少年的半生。
少年如今只有十四岁而已,可是人生的一半的时间却都在受苦。那样的凌迟,他每三个月就要经历一次。
而他以一己之力,却能够引得上清界与下尘界之间的壁垒破碎,甚至用的时间还少于唐久的预料,足可见这个少年在修行一道上,其实堪称是天资卓绝。
——虽然他现在的资质已经很是让人惊叹了,但是如果他生的上清界,不敢说他能够比肩纪容修,但是应当也是备受宗门争抢的天之骄子。
所以时至今日,少年这般境遇,感慨一声“命运弄人”也并不为过。
只不过,这样的感慨总是有些无用罢了。
唐久并不做无用之事,她扯过一旁的被子给少年盖上,哪怕此刻少年已经有半身化作雕像,其实并不会感受到什么寒冷,可是唐久还是给他盖上了被子。
接着,唐久继续对这个少年说道:“那老道称自己施展的是个阵法,但实际上那阵法对于你来说也可以理解成是针对你个人的一种诅咒。这诅咒并非不可解,不过在下尘界并不方便行事,等到回到上清界,我便为你施法解咒。”
到了那个时候,因果清算,她和纪容修之间的这一幢才算是了结干净。
“多谢老祖。”
这一次,少年称呼唐久为“老祖”称呼得非常顺当,仿佛刚才那一声没有叫出口的“姐姐”并不存在一样。
唐久必须说的话已经说完,一时之间两个人陷入了些许的寂静中。
过一会儿,江笛和玉城互相扑腾的声音也渐渐的落了下去,整间客栈的房间彻底的鸦雀无声了下来。
在这样有些尴尬的沉默之中,唐久忽然听到了一丝轻响。
她循着声音看过去,就见少年微微红了脸。
清晰的腹鸣声回荡在屋子里,因为屋子的安静而显得格外的清晰。
在唐久的目光之中,少年的脸终于红了。
不知道多少次斗争失败的江笛生无可恋的在桌子上摊成了一只软软的肥啾饼。
她当然听见了那声音,这一会儿,江笛抬起了一支小翅膀,无奈冲着床就摆了摆:“我的好老祖,你不食人间烟火已经好几千年,不吃个一顿半顿的没什么打紧,可是这个小崽子要吃的呀。”
唐久其实也不是真的不食人间烟火。
她年少的时候,也喜欢在外游历,尤其最喜各地各色美食。只不过后来年岁渐长,她一人居住在归去峰中,渐渐就懒得折腾罢了。
不过并没有对江笛还有那个少年解释这些,唐九站起身来:“是我的疏忽,你且忍一忍。”
说着,唐久便叫来了店家,点了一些柔软而好克化的食物。
想了想,唐久又加了两道肉菜。
她兀自对着小少年笑了起来:“我跟你说,我小的时候入宗门,什么都不懂,还以为宗门里是要吃素的的,当时师父给我两个肉包子,我还吓得哭出来,摇头晃脑的说不要,还不许师父自己塞嘴里。”
唐久不觉得这是糗事。
她是很能和过去和解的人,如果自己的“小事”能让其他人少走一些弯路,那她才真的会觉得高兴。
只是床上的小少年好像被唐久的坦荡惊到。
他张了张嘴,最终没有问出什么。
好半天,他才仿佛答非所问一样的低声道:“那老祖是怎么发现修道是不用吃素的呢?”
“发现我师父在啃烧鸡。”唐久耸了耸肩。
谁又能想到,开创若虚宗,并且培养出九个好徒弟的那位大能,私底下居然是这副德行呢?
唐久的回答让床上的少年怔住,不过很快,他的唇边就流露出了一丝笑容来。
“老祖少时,必定赤子之心,极近可爱。”
这话别人说来就像是恭维,偏偏这个少年说起来,就莫名让人觉得很是真挚。
江笛被唐久搓揉习惯,虽然现在明明她才是探究手心躺平任□□的一团,不过这会儿却有了一些和少年“英雄所见略同”的感觉,进而生出些许惺惺相惜的感觉。
江笛可是听其他峰的峰主说了,他们家阿九,小时候明明是个扎着包包头的小!糖!包!
谁知道小糖包怎么长成现在这个懒丫头的?今年刚刚五千岁,恰好比唐久小了好几千岁的江笛,一直觉得那是个未解之谜。
唐久才不管江笛的腹诽,她推开房门,门外站着的正是端着很多吃食的店小二。
店小二手脚麻利,到底是天子脚下,小二很是知道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
他没有将目光落在分明和常人有异的少年身上,只是低头在做自己的事情。
很快,空气中就开始弥散着食物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