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来只是粗略一瞧,未曾觉得有什么不对,这次被掌柜领着一件件细细端详,这才察觉店里的衣裳从做工到纹绣都是过去的老样式,直白一些讲就是过时了。
京都里的人都追求个新鲜,宫里的人爱用什么,外头的人就追捧什么。
这种几年前的老样式怕是连寻常人家都不爱穿了,更别提那些高门显贵的富家子弟。
而温行简呢,他这人最是挑剔不过了,若是拿着这样一件衣裳赔给他,他恐怕以为沈姒柔在逗他玩,看也不看一眼就当破烂扔了。
沈姒柔问掌柜:“咱们店里的绣活都是谁做的?”
掌柜道:“都是咱们自己的绣娘做的,不过这些绣娘大多有些年纪了,年轻人喜欢的样式她们做不来。加之咱们店里用的都是好料子,售价也不好太低,一来二去,来咱们店里买的人自然就越来越少了。”
这也难怪,成本下不来,品质又上不去,任谁也不会来这儿买吧。
她又问:“那为何不重新再请一些绣娘?”
掌柜摇了摇头:“东家您有所不知,京都城里最好的绣娘几乎都在品翠坊做活,咱们铺子不赚钱,开不出高酬劳,但凡有点本事的绣娘都不愿来这。”
品翠坊这个名字沈姒柔略有耳闻,似乎昨日柳意浓为她挑的衣裳就是在那家买的,做工的确漂亮,从裁剪到绣工都是一等一的。
这样想着,沈姒柔决定亲自去品翠坊走一趟,买不买衣裳另说,至少学学他们是如何做生意的。
品翠坊位于西市的一条小巷子中,地理位置算不上优越,却门庭若市,外头停了不少大户人家的马车。
沈姒柔一进去,立刻有小厮出来迎她,又是端茶送点心又是询问她要些什么,态度热络之至。
沈姒柔算不上一个善于交际的人,通常情况下,陌生人突如其来的谄媚殷勤总会让她不自在,品翠坊却不然。
这里的小厮虽然友好,却懂得点到为止,让人觉得十分舒适,也有了继续逛逛的念头。
她不禁想起自己铺子里的那几个伙计,不是瞌睡偷懒就是对客人一脸冷漠,与这里的人相比,简直天壤之别,也难怪人家生意越做越大。
她在铺子里随意逛逛,小厮紧随其后地介绍道:“沈小姐喜欢哪件都可以试试,咱们铺子里的样式都是当下最实新的,绣工也堪称一绝,京都绝对找不到第二家,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都爱来咱们家做衣裳呢!”
沈姒柔颔首微笑,也觉得甚合心意,只是……
她想起什么,回头问:“那御安侯府也在你们这儿做过衣裳吗?”
小厮颇为自豪地笑了起来,“那是自然!就在十天之前,平宁长公主差人来店里为侯爷和小侯爷订了两件长袍,说是进宫赴宴时要穿的。哦对了,小侯爷去年冬天的火鼠毛披风也是在我家做的!不少公子都相中了,只可惜火鼠毛皮千金难求,也只有御安侯府才用得上那样好的东西。”
“……”
沈姒柔不说话了,片刻后叹了口气,不无遗憾地道:“多谢,我不需要了。”
说完,她就带着自己的两个丫鬟转身离开了品翠坊。
小厮望着她的背影,有些摸不着头脑,明明一直聊得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了?难不成是自己说错话了?
从品翠阁出来后,白雉也很是不解,“既然这里的衣裳不错,小侯爷也喜欢,姑娘为何又不在这里定了呢?”
沈姒柔叹息不语,倒是桑枝一眼就读懂了她的心思,拉着白雉的手小声解释道:“就是因为小侯爷喜欢这家的衣裳才更不能在这里买,若是被他认出了布料和绣工,知道咱们姑娘又骗了他岂不是更糟?”
“哦……原来是这样。”白雉恍然,本以为就是一件衣裳罢了,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这么些弯弯绕绕。
她挠了挠额头,低声问道:“那姑娘,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沈姒柔坐进马车,有些苦恼地按了按眉心,“还能怎么办?只能回去自己做了。”
“……”
桑枝和白雉默默对视一眼,彼此都在心底暗暗为温小侯爷捏了一把冷汗。
自家姑娘绣工,那绝对是“出神入化”“鬼斧神工”,满京都找不出第二个。但愿小侯爷瞧过之后,不会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才好。
//
沈姒柔在渝州时,跟着书院里的先生学过史记书算兵法,也请过师傅来家里教她调香烹茶。
她自小聪慧过人,能在学堂上与人辩论用兵之道,也能在家中来客时烹一盏清醇的热茶,唯独这绣花……
毫不夸张,请来的三位师傅接连被她给气走了,说她绣的女红花不似花,鸟不似鸟,完全见不得人。
为了她的女红,季老夫人操碎了心,是晚也教日也授,偏偏沈姒柔自己不上心,不是偷溜去钓鱼,就是跑去后山采果子。
她生性跳脱,最不喜绣花这种枯燥乏味的东西,被师傅批评了几次,更加觉得挫败。
在她看来,人各有所长,不擅长绣花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有什么好被人诟病的,大不了日后家里多请几个绣娘罢了。
然而这次,为了表示自己赔礼道歉的“诚心”,沈姒柔决定亲手为温行简绣件衣裳,只要他敢穿,她又有什么不敢做的?
她在铺子里挑了一匹上好的深蓝色云纹锦缎,又让桑枝去买了些丝线和绣花样子,对外声称身体不适需要静养,将自己关在书房闭关绣花。
动手之前,沈姒柔觉得不就是一件破衣裳吗,又不是要她带兵打仗,有什么难的!所谓有志者事尽成,她就不信她做不了!
然而三天下来,别说是衣裳了,她连一块像样的花纹都没绣出来。
光是一朵浮纹就废了十几块布料,累得腰酸背痛,手指被扎成了马蜂窝,眼睛也盯出了重影,当真是罪也受了,钱也花了,什么好也没落下。
桑枝有些看不下去了,上前委婉道:“姑娘,要不还是让奴婢来吧?反正小侯爷也不认得您的绣活,别白白看坏了眼睛。”
沈姒柔又怎会听不出桑枝这是在安慰自己呢,可就是这么贴心的一句话,彻底击碎了她薄弱的自尊心。
天爷,她大概这辈子也学不会绣花了!
看着自己奇异丑陋的绣工,沈姒柔的情绪濒临崩溃边缘,再绣下去怕是会疯!
于是在两个丫鬟的劝说下,她决定放下针线,去花园中吹风散心。
昨夜下了一场大雨,天气愈发寒凉了。园中的桂花落了一地,池塘里的荷叶渐渐枯萎,萧瑟的秋风吹在脸上,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沈姒柔在池塘边坐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冷,便想回去了。甫一起身,忽而刮起大风,一块帕子被风卷着吹到了她的脚边。
她弯腰捡起来,便见帕子上绣了一株婀娜的莲花,丝线缜密,惟妙惟肖,颇有出淤泥而不染的风骨,那绣活可比她要好上千倍万倍。
不,是比府里绣娘绣的还要好些。
只是帕角挂着针线,瞧着是还没做完绣活,不知出自何人的巧手?
“九……九妹妹,可否将帕子还我?”
正想着,前头想起一道轻柔的声音,沈姒柔抬头一瞧,五姐沈月柔站在几丈开外,绞着手指头怯怯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