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吃了两千八。
程让买了单。
江焯本来想抢单,对上程让那杀气腾腾的眼神,没敢过去。
程让到门口去接电话。
江焯敲了下桌面,笑起来有点缺心眼:“你被绑架那事儿我可听说了啊。但我今儿瞧着,你两不像是血海深仇,倒是兄妹情深。还能让他陪你来相亲,给你把关。”
焦软当时不是没想过,从此跟程让桥归桥,路归路。
但是,爷爷会伤心。
唯一的儿子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爷爷最大的心愿就是一家和睦,全家人整整齐齐。
而且,她没有立场。
程让救她是情分,不救,他也没这义务。
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她一厢情愿。程让从没说过喜欢她,也从未同意这门婚事。
焦软在江焯这个直肠子面前,也习惯有话直说:“我被绑架因他而起,但我也同样受爷爷养育之恩。”
不能因为遇到了危险,就撇清关系,离开程家。
江焯明白了:“演给程爷爷看呢?”
她不演戏,那天那颗柚子树早就倒下了。
无非是故意锯点花花草草,装作小打小闹,让爷爷安心。
小时候,爷爷望着程让父亲的牌位掉眼泪,焦软藏在门后,见过许多次。
练武真的很苦,她坚持下来,是为保护自己,也为保护爷爷。等爷爷老了,老有所依。
她回去退婚时,实在控制不住崩溃的情绪。
冷静下来之后,怕爷爷起疑,她故作平静。年初二那晚,她借酒浇愁,醉得断了片儿。做过什么,早不记得了。
也不知道爷爷是不是发现了。
江焯和焦软打小关系就不错,小学同班到高中。一起翻过墙,挨过打。知道她什么脾气。
就是装。
怕给程爷爷添麻烦,整天装得没心没肺,什么事儿都不在意。像个没有真心的傻子。
焦软的所有真心,可能都用来追程让了。
江焯劝道:“你也别太委屈自己,找个合适的人,谈一场恋爱,兴许就把程让忘了。”
焦软侧目:“你给我找一个?”
江焯:“我靠那我可不敢。”他又不瞎,程让刚看他那充满敌意的眼神,明显是不乐意嫁妹妹。
*
焦软搭程让的车回酒店。
程让抬头看了眼,红灯还有二十几秒。
他喊:“焦嘤嘤。”
“嗯?”焦软低头玩手机,眼神泛着虚空,心不在焉应:“什么。”她在思考扶贫方案。
程让说:“下次的相亲,能不去么。”他的语气不似大多数时候的冷淡,相反,还带点恳求。
“不可以。”焦软还是走神:“爷爷年纪大了,我不忤逆他,惹他生气。”
程让绷着脸。
她这意思,他忤逆,他光惹爷爷生气?
也没错。
正好绿灯,他发动车子,淡声:“下次是什么时候?”
“明天下午。”焦软随口答。
程让今天话多起来:“几点,约在哪。”
焦软点开扶贫群消息,一边回复:“同一时间,同一地点。”
程让沉默。
轿车拐进车库。
停好车,两人走向电梯口。程让再次打破静谧:“送你的手链怎么没戴?”
焦软还是盯着群消息:“太贵重,我怕弄坏,放起来了。”没注意脚下,差点踩空。
程让虚扶她一把,收回手,提醒道:“走路别看手机。弄坏再买就是了。”
“不行。”焦软没再回信息,终于抬起头看了身边男人一眼,“我要把它珍藏起来。”
程让侧头,跟她的目光撞上,眸子里泛着类似柔情的光:“喜欢钻石?”
焦软没看他,先一步进电梯。她有点犯困,打了个哈欠:“主要是,我听说那枚粉钻值钱。”她照实说。
程让:“嗯。是挺贵的。”所以不要随便送人。
焦软抬起头,笑容狡黠:“我打算,等价格涨到最贵的时候,把它转手换成钱。”
程让:“……”
他面若冰霜的时候,脸部线条格外深刻。虽然冷了点,但胜在养眼。
焦软不怕他,因为她发现,程让最近很宠她。她怎么搞事情,他都由着她。
原因还待考究。
程让极淡一笑,笑声像是从鼻孔里发出的:“焦嘤嘤,你把我送你的礼物卖钱?”
焦软拿后脑勺对着他,傲慢道:“送给我,就是我的了。怎么还不能卖?”其实除了极度缺钱那次她卖过一只包给叶落,其余的,都被她收得好好的。
他送的,全都是经典限量款,她哪儿舍得卖。
身后没了动静,焦软扭头偷瞥。
看到程让黑起脸,想发脾气又不得不隐忍的样子,她觉得有趣极了。
她凑近男人,手指勾起他的下巴,笑得像只狐狸精,嗲声说:“哥哥送的礼物都好值钱呢,我好喜欢呀。”
程让不理她。这虚情假意的笑脸,远不及她发脾气时生动。
焦软打了个哈欠。
他冷着脸不理人的样子,还挺催眠。
*
回酒店躺了半小时,焦软缓过来了。
乡下有些地方只能骑电瓶车,颠簸得难受,还不如走路。特别是有一段山路,焦软体力算是好的,都有点吃不消。摄像大哥就更惨了。
她点开网上超市,下单定了零食和水,准备明天带去给工作人员。
临睡前,爷爷来电话说:“江爷爷说江焯对你非常满意,不过听说你对江焯只有兄妹之情,就没有勉强。他认为你两还是继续做朋友,以免将来出现问题,伤了和气。”
这话的用意,焦软猜到了。这只是铺垫,接下来就是下一位相亲男士闪亮登场。
果不其然。爷爷开始夸赞,说最新男士长得好,玉树临风。
见过程让的好身材,什么玉树,都不过是歪脖树。
她的审美被程让拔高了,一时半会很难降下来。
不过她还是同意了。
别人大老远奔赴她工作的地方,只为哄家里老人开心。爷爷只让过去见一面,见完就走,没必要跟他争。
见孙女这么听话,程述鸿心情不错,笑起来:“叫哥哥陪你去,安全一些。”虽然是熟人家的孩子,但他毕竟不熟悉男孩的心性。
焦软说:“哥哥很忙,送我去相亲,他不高兴。”板起脸,冷了她一个下午。
程述鸿安慰她:“公司刚上市,他比较忙,可能顾不上。不过他心里还是疼你的。爷爷派车去接你。”
焦软应下。
洗完澡,躺在床上,焦软侧头看着城市夜景。
其实她们原本是要住村口那家民宿的。听工作人员说,在她来之前,节目组都住村里。没有暖气,山区又冷,夜里洗澡都需要勇气。而且网络信号不好,晚上追剧卡到没脾气。
现在搬进五星级酒店,全组见了她,都喊她救苦救难的小姑奶奶,说沾了她的光。连田芷姐都这么说。
她突然间觉得,有个有钱的哥哥,也挺好。
焦软点开视频,欣赏了一会儿程让的盛世美颜。
他的脸最近好催眠。
焦软酣然入睡。
她又梦见那晚,她的嘴唇贴着程让的。
他揽过她,温柔地回应。看她时,他低眉浅笑,将她视若珍宝。
甜蜜又温柔。
*
早上七点过,焦软打开门。
对门应声打开。
程让西装革履,单手插兜,另一只手划动手机。精英范儿十足。
春宵一梦的男人就在眼前,可惜不是那个味儿。
真实的他,没有柔情,高不可攀。
焦软做作地发嗲:“程总今天也好帅呢,像小说里的霸道总裁。”
程让抬睫看她,视线在她淡妆的脸上停留。三秒后,他收回目光,径直走向电梯。
焦软轻嗤一声。
并不在意。
她本来打算等下一趟,免得被他这座冰山冻着。
程让伸手摁着电梯按钮,轻声:“进来。”
焦软勉强给他面子。
她加上爷爷委派那位司机的微信。
对方发过来一个龇牙笑的表情:【焦小姐您好。】
焦软回了个可爱的表情。
头顶响冷冷清清的声音:“这谁?”
焦软挡住手机,一脸防备:“喂!你干嘛窥频。”
“不要随便加陌生人。”程让黑眸在她脸上停顿一秒,缓和语气:“女孩子,不安全。”
焦软背过身去。
只一眼,程让就记住了那人的微信号。
她两次出事,他现在警惕出现在她身边的任何人。
程让点开孙固的微信,把那串微信号发过去:【查一下这人什么来头。】
*
临市距首都高铁半个钟,焦软周末下午赶回程让的房子。
周一要上课,她没逗留,早早的就回到家。
爷爷给她安排的相亲对象,下午爽约了。
她没告诉爷爷。
既然对方不愿意见她,就当见过了不合适。回头她再配合对方打个圆场,大家都安乐。
自从那次被绑架受伤死里逃生,在感情上,焦软心态平和了许多,也更加慎重。
不会再像以前,飞蛾扑火,奋不顾身地去喜欢一个人。
就那么一次。
在她以为就要被猎豹手下打死的那一瞬,她最暴烈的爱意,也跟着那份绝望消失了。
晚饭是程让煮的粥。还有一盘焦软最喜欢吃的凉拌鱼腥草。
这个味儿,程让退避三舍。
四川人管这叫“猪鼻孔”。高一那年暑假,程让带焦软去成都旅游,老板送了一碟这菜。焦软尝了一口,越吃越上头。
红艳艳的辣椒油淋在上面,色彩鲜艳。程让不吃辣,能做出这道菜实属不易。
焦软来了食欲,绑起头发,坐下来边刷手机边吃饭。
她穿了件大棉袄,配碎花裙,乡村味儿十足。和程让的精英范儿不搭。
程让看焦软越来越无视他,越来越不在意在他面前的形象,他的脸也越来越黑。
他想向她道歉。
可是一旦道歉,就会揭她伤疤。那些不好的回忆,程让不想让她再记起。
他想着,她没有超忆症,时间久了就会淡忘。等她淡忘了,他再解释。
但,她现在不再依赖他,渐渐独立。他看了恼火。
她的小脾气不见了,他隐隐失落。
她不坐他怀里撒娇,他不习惯。
程让脑中浮现焦软坐在别的男人怀里的场景。
眼神又凉了几分。
焦软抬眼就对上程让凉飕飕的目光。她抖了一下,没有放在心上,继续玩手机。
“焦嘤嘤。”程让终究是没忍住。
焦软抬起头。
“那天我说的那些话——”程让顿了几秒,郑重道:“对不起。你想要什么补偿,我都给你。”
焦软微愣。
几秒后。
她淡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她此刻的眼神,很轻佻,带有一种讽刺,以及对他这声歉意不屑一顾的戏谑。
程让料到了。
但他还是决定把话说完。
他嗓音微哑:“受了那么大委屈,当时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焦软找到程让最近宠她的原因了。
既然知道她受了伤,那他这段时间对她的温柔体贴,就都是因为愧疚,想补偿她。
她夹起一根鱼腥草,叼在嘴唇上,笑睨着他:“告诉了你,就不会被扇耳光,身上就不会留下那些伤口了嘛?”
程让:“不能。”他没有及时赶过去,耽误了时间。如果她不会武功,逃不出去,可能已经死去。
或者被那群畜生侮辱。
“你不信我。”焦软表情看着有点无奈,又有点无所谓:“我说被绑架,你也没信。说被打了,你会信?当时为了讨于涵雨欢心,当着她的面,你还说我娇气,说我们不适合。”
让她一下子面对现实。
再也不骄傲自满,再也不敢狂妄。
再也——
不敢喜欢他了。
饭厅安静下来。
焦软注意到程让脸色惨白,用筷子敲了两下他的碗:“唉?又不是抓的你,是我在挨打,你怕成这个样子做什么。”
程让握着水杯,指关节泛白,黑眸注视着她,低声说:“是我没保护好你。”今后他不会再让她受伤。
焦软很乐观:“同样都是习武之人,我不需要你保护。你也没有义务保护我。”
以前她那是太过于依赖。
因为在乎,才会觉得委屈。
如今她也没能做到心如止水。
但那些乱七八糟情绪,被她深藏起来了。
焦软是个很安于现状的人,她不想让生活翻天覆地。
也不想辜负爷爷的养育之恩。
目前最舒适的方式,就是跟程让互演。
给爷爷一个心里安慰。
程让轻声:“我有。”
焦软笑,还是没心没肺:“你没有。”
他坚持:“有。”
焦软懒得争,顺着他:“好吧好吧,有有有。”过去的事,她不喜欢回顾。
她又没得超忆症,哪里记得清楚每一个细节。
至于记得清的,一定是很不好的回忆,才会那么深刻。何必去想。
她更愿意展望未来。
话题终结,焦软继续看扶贫方案。
程让记得过去发生过的一切。每一件事,每一个细节。包括那天哭着喊着退婚时,她绝望的眼神。
他永远也忘不掉了。
“乖乖吃饭,别忙了。”程让的语气很温和,帮她添了饭,也不嫌弃鱼腥草的味道,帮她夹菜。
焦软颇感意外,抬起头看他一眼,脆声说:“谢谢,哥哥。”
程让的心,被这一声不带男女感情的“哥哥”重伤。
焦软正翻着叶落下午发来的微信,一只大手抽走她的手机。
她下意识去抢。
手机“咕咚”一声,掉进汤里了。
焦软的火一下子冒出来,怒道:“程让你有病?”
“吃饭。”程让喜欢看她生气时冲他吼的样子,很真实。
他心里舒服了:“吃完饭,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不想听。”焦软拒绝跟他交换条件。伸出筷子,夹起手机。
程让的筷子也伸过来,夹住手机另一头,扯过去,丢到空碗里:“赔给你。先吃饭。”
“……”
焦软压着火,嘴唇浅抿:“程让。”
程让抬眼。
“我不想针对你,以免叫你误会我对你求而不得,所以想要毁掉。我还算雅量,没那么小心眼儿。为了爷爷,过去的事可以一笔勾销。以后也请你不要来招惹我。我们和平共处到我大学毕业,可以吗?”
程让微愣,轻声:“生气了?”
“不够明显吗。”焦软板起脸,用纸巾把手机擦干净。
还能用。
她转身,走出几步,倒回饭桌旁,抱走鱼腥草,回房间吃。
“……”
*
焦软洗漱完回房间。
田芷打电话过来,听语气颇伤脑筋:“这比抓坏人难多了啊软软,当了一晚上的代理组长我要吐了。我期待周五快点到来,你赶紧回来吧。”
焦软表示爱莫能助:“我要学习。怎么回事儿,第一家不好管?”
田芷叹气:“何止是不好管,简直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要不是上头给我下了死命令,叫我一定待到比赛结束,我转身就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