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华面无表情地抓起赵姒的手,摸着她的脉门,闭上眼睛沉吟良久。
赵姒被他此刻冷冽的表情所吓到,竟然愣是连一动都不敢动,仿佛一个犯了错的孩子般,等待着他的最终裁决。
荣华睁开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眼中有着强自压抑着的怒火:“以后有事,能先跟我商量一下吗?不要擅作主张!”
他的表情算不上有多可怕,但?赵姒依旧下意识地觉得?,要不是顾忌着男女之防,她的屁股大概早已经遭殃了。
“你……”
荣华还想说些什么,正待开口,一旁的赵揽月忽然如一颗小炮弹般飞扑过来,一把搂住了他的大腿,稳稳挡在了他跟赵姒的中间。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揽月的错!师祖不要骂师尊,要骂就骂揽月!”稚嫩的童音尖声求着情?,声音还带着哭腔。
突然被一个孩子抱住,那孩子还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眼见着就要往自己衣服上抹,荣华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一脚踹了出去。
眼见着新收的徒弟被人踹飞,赵姒慌忙一个飞扑,一把将人搂进了怀里,一边温柔地抚摸小家伙的头,一边难以置信地瞪向刚刚踹了人的荣华。
“师尊,你这?个当师祖的,可真厉害啊,徒孙不过是抱一下你的大腿,你就直接把人往死里踹!”人一生气?,连说话的语气都变得有些阴阳怪气。
赵姒之所以收下赵揽月,除了当时一时热血上头,多少也怀着替荣华收个徒孙,将来等她回了家,他也能有个慰藉的心态。谁能想到,这?祖孙两个第一次接触,竟会如此……如此不和谐!
想到这里,她又狠狠瞪了荣华一眼。
赵揽月明显被吓坏了,此刻小小的身体正瑟瑟发抖,望向荣华的眼神既惊且惧。荣华的这?个见面礼威力委实不小。
“我不是故意的……”荣华皱了皱眉,神情?茫然而尴尬。他也在奇怪,同样是孩子,为什么赵姒浑身脏兮兮地往他怀里扑,他不觉得?难受,赵揽月却不行。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揽月的错!”受了委屈,赵揽月原本还只是无声地啜泣,此刻,却已泪如雨下。
赵姒最是护短,眼见着自己新收的徒弟被人欺负,望向荣华的眼神越发不善:“不是揽月的错。当师尊的救自己徒弟,天经地义。我自己收的徒弟,自己救,我不觉得?我做的事情?有哪里不对!”
面对赵姒咄咄逼人的目光,荣华自知理亏,无奈地败下了阵来:“揽月没错,你也没错,错的是这个世界!”
赵姒这?才满意,掏出手绢替赵揽月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站起身来。
望着赵姒怀中的赵揽月,荣华忽然感觉一阵说不出的烦躁:“反正已经出来了,不如我们去会会那位传说中的晋王。能把一块并不算贫瘠的土地治理成这?样,也算是有几分本事了。”
此刻的他脸上带着笑,眼神却冷到了极致。
意识到他这?是准备去替徒孙报仇,赵姒立刻雀跃了起来:“师尊要去寻晋王晦气吗?我喜欢!”
荣华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头。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赵姒的心情?顿时好到了极点:“师尊,我很好奇朝廷为什么会同意晋王如此离谱的做法。他们天道皇朝的皇帝不是靠百姓的信仰之力修炼的吗?他为什么会允许晋王在封地如此乱来?这?毁的不是他自己的根基吗?”
荣华点头表示同意:“我也很好奇,当今天圣帝虽然算不上有多聪明,却也不蠢,他不会不知道放开那条禁令的后果。这?位晋王,怕是有几分邪门。”
迷惑君王,这?不是属于妲己褒姒之流的技能吗?赵姒不由对晋王越发好奇。
就在她脑补着那位传说中的晋王到底是什么模样之时,一个细细弱弱的声音忽然在她耳畔响了起来:“师……师祖和师尊要去找晋王吗?能……能不能带上揽月?”
刚刚才受了惊吓,赵揽月的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连声音都打着颤,但?一双眼睛却极亮,分明是充满了期待的模样。
赵姒微微一愣:“你想找晋王报仇吗?”
赵揽月抓紧了她的衣角:“不,我想去找我大姐。我大姐可能还活着。”
赵姒做梦都没想到竟会得?到这样一个回答,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见她一脸疑惑,赵揽月慌忙解释:“那天,我爹把我大姐卖去安魂所的时候我偷偷跟了过去,哭着求见大姐最后一面,安魂所里的人告诉我说,我大姐长得好看,被王城来的人挑去献给晋王了。如果师祖和师尊去找晋王,能不能带上我?我想去找我大姐!”
赵姒不置可否,安魂所里的人可能说了实话,也可能只是见孩子可怜,故意说谎给她一个希望。她一时竟不知是该答应,还是该拒绝。
“好,我们带你一起去。”就在她犹豫之际,荣华却抢先一步答应了下来。
赵姒诧异地抬头,正对上了荣华平静的眼眸:“你不带上她,她不会甘心的。这?孩子看似柔弱,但?其实外柔内刚,她比你想象中要坚强得多。”
一想到要上门找事,赵姒就热血沸腾:“师尊,我们怎么过去?直接开飞舟碾过去吗?”
可惜,荣华却摇了摇头:“修真者原则上不干涉天道皇朝的内政,我们如果直接碾过去,难免被人诟病我们太上谷仗势欺人。还是低调点吧。”
“好的,偷偷滴进城,打枪滴不要!”赵姒点点头,见荣华一脸不解,连忙改口,“嗯,微服,微服私访!”
跟县令辞行前,赵姒又想到了赵揽月依旧在牢房里的娘,虽然她娘已经明确表示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一脸引颈就戮的模样,她却也不能真的就这么放任不管。深思熟虑之后,她还是决定动用修真者的特权把人给救出来。毕竟,为一个渣滓赔命,实在太不值得了。
虽然她如今已经修为全失,成了一个普通人,但?县令身为凡人却毫无所觉,不仅如此,还对她一夜之间就让赵揽月从垂垂老矣的老妪重新变回孩童钦佩不已,神色间竟越发恭敬。
既然如此,赵姒也就不客气了:“关于我徒儿娘亲失手杀夫这件事……”
县令果然十分上道,立刻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哎呀,仙长都说了是失手,既然是失手,情?有可原!情?有可原!”
赵姒笑容满面地望着他,面露期待:“那大人觉得?这?个案子该怎么判呢?”
县令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赔笑道:“《天道律》,过失杀人,徒七年,按律供养死者家属……”
听到这话,赵姒顿时对他刮目相看。原以为是个无底限的阿谀奉承之徒,没想到起码的底线还在,倒是值得钦佩。
“那就按律审判吧!”她也不打算继续为难他,能保下命就行,虽然杀的是个人渣,但?到底是杀了人,不坐几年牢,说不定揽月她娘自己也无法心安。
县令顿时如蒙大赦:“谨遵仙长法旨!”
“谢谢师尊!”赵揽月扑通一声跪下,重重给赵姒磕了三个响头。
临行前,三人又去了县衙牢房。
赵揽月特意认真地梳了小辫子,说是要让娘好好摸个够。
看着笑靥如花的小家伙,赵姒忍不住先上手摸了一把,不由惊叹起自己的眼光。小家伙虽然又瘦又小,却唇红齿白,眉眼如画,特别是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黑葡萄一般,定睛看着人的时候,仿佛能说话。可惜生在了普通人家,如果是在大户人家,好好养着,一定从小就是个令人惊艳的美人胚子。
如果她大姐能有她七分美貌,或许,安魂所的人说的未必会是假话。
然而,一行人兴致勃勃而来,迎接他们的却是一个晴天霹雳。
牢门打开,却不见揽月她娘起身,赵姒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还没等她上前,前去查看的官差已经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她死了。”
赵姒立刻杀气?腾腾瞪向县令:“你……”
县令顿时冷汗淋漓:“不敢不敢!下官怎么会有那个胆子。”
眼看县令急得冒火,官差慌忙替自家老父母描补:“身上没有外伤,她是寿终正寝。她去得?很安详,你们看,她脸上都挂着笑。”
昨天换了牢房,这?间牢房里被褥齐整,此刻,揽月她娘静静躺在床上,面容平静,嘴角含笑,的确是一副含笑九泉的模样。
看她那满头白发就知道,生前必定也没少被抽取寿元,虽然年纪轻轻,身体却已跟耄耋老妪没什么区别。这?段时间,先是愤而杀夫,昨天又突然得知唯一的女儿拜入仙门,大喜大悲之下,一时承受不住也不奇怪。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得?知女儿后半生有靠,她人生中的最后那段时光,应该是满心欢喜的。
“娘!”赵揽月抚尸大哭,痛不欲生。
看赵揽月哭得撕心裂肺,赵姒面露不忍:“揽月不如你留下,替你娘亲守灵,我跟你师祖去王城替你找姐姐。”
没想到哭得正起劲的赵揽月闻言,却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不!我要去!我要把大姐找回来,送娘亲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