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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60(2 / 2)


她刚要愤而起身,反驳两句,却被?钟邵奇轻轻按住。

侧过?头,看见?他金丝眼镜下微垂眼睫,颤颤之间,再抬起时?,已然神色冰冷。

“咔哒。”

一?个手机。

准确来说,是一?个锁屏照片上、一?男一?女姿态亲密的手机。

陈昭探头去看了好半天。

这一?男一?女里,女的……她看看洛夫人,又看看照片。

还有?点眼熟。

“我不觉得丢脸,从来都不,”钟邵奇说着,轻点屏幕,“但是妈,你或许也应该想想,你跟李耀阳做‘夫妻’的时?候,有?没有?给钟家丢过?脸,给洛家丢过?脸了。——当然,你都愿意让李耀阳给洛一?珩担罪,他对你的价值,应该和古代面首差不多?,所以你放心,我不会拿这件事威胁你什么,只是觉得很好笑而已。”

“……很,好笑?”

这是平生第一?次。

他对洛如琢说,真心实意,冷静自持的一?句:“我觉得你很好笑”。

永远对她保持竭力包容的少年,她的亲儿子,她一?生积蓄心血培养用来报复钟家的亲儿子,对她说,“我觉得你很好笑”。

陈昭看着女人颤颤巍巍,目眦欲裂,一?句话下来,仿佛过?了漫长时?间,以至于几十年如一?日要求自己?端庄的洛如琢,竟再也撑不住半点雍容姿态。

击溃她的甚至都不是所谓的丑态,所谓的照片,仅仅只是这一?句话,她数十年来的苦心经营,便?坍塌眼前。

她跌坐回椅上,喃喃自语:“我以为你永远不会、永远不会这样对我,原来你和你爸爸一?样,你们都是一?样的狼心狗肺,钟绍齐,你不理解,我是做母亲的人了,我的心里……”

钟邵奇打?断她:“别再用你是我妈妈来威胁我了,如果你真当自己?是我妈妈,那两年前出事的时?候你在哪,如果你在,这盘东西,”他从纸袋里掏出黑色磁带,“也不会能够交到我手里。”

洛如琢看向他的视线迷茫。

“这是什么?”

“是钟礼扬留给我们母子的录音带,我没有?听过?,如果你要,给你。但我跟你换一?样东西。”

磁带被?抵在桌边。

而钟邵奇话里话外,是不容置喙的笃定:“我要洛一?珩的下落,如果你不告诉我,我会现?在把它磕碎。”

“……”

一?生这一?次。

一?次,这一?生。

洛如琢盯着那磁带,许久,又看向他,沤红的眼圈里夹杂着恨意与痛,却只忽而,惨烈地大笑起来。

“钟礼扬、钟礼扬,他就连死了,留一?样东西给我,也都是威胁我、让我们洛家绝种,好,很好,你跟你爸爸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性格……”

她擦拭着眼角的泪水,似哭似笑。

钟邵奇面无?表情,将手里的磁带对准桌角——

“把磁带给我!”

霍然,却被?人劈手夺过?。

甚至没有?一?丝阻拦的意思,他早料到这个结果。

洛如琢将磁带死死抱在怀里。

“你舅舅已经帮一?珩找了替罪羊,带他回日本,”她笑中带泪,指着门口,“你要是找得到,就去找,就去找!”

陈昭盯着钟邵奇。

钟邵奇亦沉默着看向她,很深很深地看向她,末了,扭过?头去,平举右手,看向洛如琢。

他的右手中央,是一?条横亘始终的疤痕。

“你错了,妈,我跟钟礼扬有?一?件事,永远都会不同。”

“……”

“我要保护的人,会保护一?辈子——就像我十七岁那年,妈,圣诞夜那天晚上,你问我‘是不是一?定要走’,我回答你说,‘是’。”

一?定要走。

一?定不能食言。

一?定不能让她一?个人在雪夜里,听着圣诞歌一?个个都停息,而没有?哪怕一?首,是为她放着。

要保护她,直至死亡将我们分离。

“看来您不会来参加我的婚礼,所以,誓词,您听听就好,”他拉住陈昭的手,低下头,“好了,昭昭,我们走吧。”

=

那天傍晚。

洛宅一?层,视线昏暗,没有?一?盏薄灯点亮。

餐桌上,只放着一?台不知从哪里找出来的老?式收音机,和一?碟已经冷透了的苹果派。

洛如琢坐在餐桌边,手里把玩着那盒磁带。

不知过?了多?久,方?才下定决心。

她伸出手——

磁带被?按进收音机仓门,短暂的磁带回旋声后,开始播录。

年岁一?长,里头的声音也跟着磨损,听起来断断续续的,不甚清切。

还好,四?下无?人,她也不需要装作那个端庄的样子,可以把收音机抱在怀里,贴近耳边,像个孩子一?样蜷缩着,仔仔细细地听着,唯恐漏下哪怕一?个音节。

“如琢,如果真是你听到这盘磁带,我会很开心,因为这代表,你终于愿意再跟我说说话,虽然,只是我单方?面在说……”

或许是因为她太久没见?过?钟礼扬,也太久没听过?他的声音。

以至于,当确切的声音响起,她还有?点迷茫:是他的声音吗?是阿扬在说话吗?

应该是吧。

好半天过?去,她又想,除了钟礼扬这个混蛋,已经没人叫她如琢了。

“我经常在想,如果当时?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做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我会像他一?样,蹲下身,在你面前,问你从哪来,怎么这么狼狈,会不会说粤语……如果我做个温柔的人,你会不会不那么恨我。”

“可惜,我知道世上没有?回头路可以走,我在你心里,永远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是个混蛋,也是人渣,我想,你没有?嫁给我,是你很庆幸的选择吧?我不会阻止你。只是,如果你听到这份磁带,我是不是可以告诉你,其实你二十二岁生日那天,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我在纽约,买了一?栋小公寓,像你以前告诉我的那样,我想把它布置成?一?个很温暖的家,有?晒太阳的小阳台,有?藤萝书架,还有?漂亮的秋千…”

磁带磨损的沙沙声不断响起。

他说了很多?,但她听到的太迟,不管再怎么努力,也只能一?边擦着眼泪,呜咽嚎啕着,一?边捶打?着收音机,怪它,怎么就播不出来了?

怎么就播不出来了?

怎么就太晚了呢?

“……但我想,”或许是捶捶打?打?起了作用,猛地一?下,又有?清晰的声音响起,她急忙贴近耳边。

听到,最后的残损话音里,他说:“你一?定会是个很好很好的妈妈,因为你那么善良,那么坚强,我们的孩子,克绍箕裘,齐家治国,一?定也会是个好孩子。”

洛如琢呆了呆。

磁带不再放了,停了,而她把录音机放回桌上,又转而捻起一?块冷透的苹果派。

某些?回忆,却也在这时?与她“重?逢”。

——妈妈,你可以,可以做苹果派给我吃吗?对不起,我知道很难,只是我……

——阿齐,你应该先把该做的事做好,再来向我提条件。

很多?年前的那一?天,她曾经这样无?情的拒绝过?自己?的孩子。

却也是那一?天的晚上,她又想起那张失望的脸,偷偷摸摸起床,找了份菜谱,笨拙地学着,做了十几次苹果派。

做到最成?功那一?次,已经快要天亮。

看起来真漂亮,但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她只是把它小心翼翼地包好,装盘,放在孩子的床头。

她等着他起床的时?候,红着脸,惊喜又诧异地说“mom,Iloveyou!”

也等着他拥抱她,像世上所有?普通而平凡的孩子那样——

“真怪,这一?盘没做好。”

而几十年后,她吃着自己?做的苹果派,却迟来的,就这样泪流满面。

“真奇怪,做的这么难吃,那孩子怎么吃了那么多?,还说好吃呢,真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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