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给小乔5年10年的时间,她也会慢慢接受自己变成一个中年女人,她也能找到一种中年女人舒服的生活方式,可她的年龄变得太快了,一下子从风华正茂的准新娘变成了真大妈,
她怎么能不崩溃?
“在这里坐一下,我去给你买点水。”让小乔坐在路边的一把长椅上,骆闻城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小乔还有些没从自厌的情绪里回过神来,骆闻城让她做什么她就照做了。好半响她才回过神来,他怎么还不回来?
这里是一处行人稀少的公园,刚刚下公交车后,他们又走了好一段路才来到这里的。假日的午后,整个公园里放眼望去只有小乔一个人,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妈妈遗弃的小孩儿。
“我是被遗弃的……”
小乔猛地回头,谁在说话?
拨开长椅后的灌木丛,小乔看见了一大块草坪,草坪上一片花花绿绿的衣服裙子,是一群围坐在一起的……中年女人。
“……所以我从小对家庭特别渴望,但结了婚才知道,我这是跳进火坑了啊!”说话的女人穿着大碎花裙、烫头发,是公交车上那个举止粗鲁的中年女人!
小乔看见她的同时,大碎花裙也看见了小乔。小乔这才意识到,刚刚嫌闷,她把口罩给摘了!
然后,在小乔惊恐的视线下,大碎花裙热情地迎上来,“哟,姐妹儿,你这是第一次来吧?快来坐快来坐,就等你了。”
小乔一脸懵逼。
“欢迎加入我们‘中年女人互助会’!”一群花花绿绿的中年女人齐齐鼓掌。
小乔:“啥?”
“中年女人是个不尴不尬的年纪,咱们往下比不上那些才二十郎当岁的小姑娘,比上呢,离退休又还早。老公看厌我们了,儿女又嫌我们烦了,只有女人才能理解女人的苦,咱们中年女人更要团结起来,互相帮助!共同进步!”团队里的一个大姐发言了。
“对!”
“说得好!”
大家纷纷给她拍手。
或许是小乔的脸色太惊恐了,大姐说完就注意到她了,“这位姐妹怎么称呼?先介绍一下自己吧。”
小乔连连摆手,“我我我……我不是我不会我……”她刚刚真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才会被大碎花拉来的啊。如今,她被两个热情的中年女人一左一右关爱地握着手,想跑也跑不了。
“我说吧!”大碎花自告奋勇。
“这个礼拜我过得很烦,每天都烦!这周持续阴雨天,我的肩周炎又犯了,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我的月事也有点不准,偏偏我老公那个没用的东西,还在办公室跟年轻小丫头搞暧昧!真是气死我了!我心里烦,看谁都不顺眼!唉,刚刚在公交车上我就没忍住,冲司机发火了。我也不想的,但我控制不住自己,感觉心里一直有把火在烧!”
“我特别理解你!”坐在小乔左边的那个大姐道,“工作几十年了,我有坐骨神经痛,这几天一直下雨,我剖腹产的刀口也隐隐作痛。天气又闷,抹在脸上的化妆品没一会儿功夫就黏腻腻的,感觉整个人都要透不过气来了。我老公总埋怨我天天没个笑脸,你说我身体不舒服,在单位每天还要被那个傻逼老板呼来喝去的,我哪里笑得出来啊?”
“是啊,男人一下班就可以回家当大爷了,我们呢,忙了一整天熬到下班,要急匆匆去买菜,要接孩子放学;回家还要做饭、做家务、辅导孩子写作业,等终于把孩子送上床都要10点了,这个时候老公又摸过来……”小乔右手边的大姐咬牙道。
“你还算好的,不用应付婆婆。像我,好不容易有个周末吧,婆婆又跑来挑三拣四的,说我没把她儿子照顾好,把她孙子给饿瘦了,感情我就是他们家的保姆吗?”一个穿桃红色上衣的大姐脸涨得通红。
“这个时候要是咱们自己爸妈又生病,那真是天都要塌下来了!”说话的蓝衣服大姐红了眼眶。大家闻言,纷纷安慰她。而从她们口中,小乔得知,这位大姐的父亲刚被确诊得了肺癌晚期。
“太难了,生活真是太难了!”蓝衣服大姐哭着说。她的话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鸣,许多人都一边叹气,一边哽咽起来。
“上礼拜我女儿贴心地跟我说,妈妈,你该有一点自己的时间。”一个清瘦的中年女人苦笑,“想当年我也是名牌大学毕业的,我也有自己的理想跟梦想。可现在,每天忙完所有的事躺在床上,基本都要11点了,我累得只想刷朋友圈,哪有自己的时间啊?”
“唉,我职称考试的书已经积灰了。”
在他们中间的小乔,就像一个看客。
这时,终于有人注意到她了,问她:“姐妹儿,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小乔张了张口,说:“你们让我……挺意外的。”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中年女人是这么苦的。她未曾人到中年过,一直以来,她看到的都是中年女人惹人厌、粗俗的表象,似乎印象中,社会媒体对中年女人的评价,也总是偏负面的。小乔从来不知道,这些中年女人的背后有这样的辛酸,她们的坏脾气很多都是被生活压迫出来的。
这个时候她不禁想,她的妈妈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辛苦呢?
意外的同时,她又有一点点的羞愧,因为,她也和其他人一样,随大流地给她们贴上“中年女人”的标签。所以,在她自己变成“中年女人”的时候,她才会那么得惶恐。她说自己讨厌公司里的那些中年女人,但她从来没有试图去了解她们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小乔突然就想到很久之前在某本书上看到的一句话:没有人生来就愿意当坏人的,所有的恶劣行为不过是受伤反应。
小乔长时间的沉默让中年女人们焦急起来,大家纷纷想来“关心”她。幸而,一声“小乔”解救了她。
骆闻城回来了。
“附近便利店关门,所以走远了点。”说话间,骆闻城已走到小乔身边,并自然而然来牵她的手,“失陪了。”朝中年女人们打了声招呼,他便径自拉着小乔走了。
小乔还有些怔忡,她的情绪仍陷在方才中年女人们建构的世界里出不来,便没留意到骆闻城手上的小动作。
眼角余光望着两人牵连在一起的手,骆闻城抬首挺胸朝前走,他的嘴角,悄悄地上扬。
中年女人们虽然意外骆闻城的到来,但她们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转移了,因为,团体里的一个中年女人突然崩溃地哭出声:
“我有一件事情要揭露,我觉得自己好丑陋!昨天单位里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来问我工作上的事,那个问题我之前已经跟她说过十八遍了!她还是不懂,还是犯错,我说她一句她就两眼汪汪。边上的男同事说看了心疼,埋怨我欺负新人。我这是欺负她吗?明明是她自己业务能力不过关!我每天加班加点累死累活地工作,就没人心疼心疼我吗?我也会累得啊,我也、我也想被人疼啊。”
“是,她是年轻,是好看,那张小脸嫩得都掐得出水来。我呢,三天两头往美容院跑,法令纹还是越来越深,肚子上的游泳圈就算每天做800个仰卧起坐也消不下去。我人老珠黄了,我不可爱了,男人们的目光再也不会落到我身上了,老公也要跟我离婚……你们知道吗?那一刻我真的很妒忌那个小姑娘,很想扑上去把那她那张怎么笑也不会起皱纹的脸给滑花!呜呜呜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没事没事,都过去了。”
“现在的小妖精仗着自己好看什么都做得出来……”
伴随着这样的背景音,小乔和骆闻城越走越远。
“想聊聊吗?”
小乔沉默地摇了摇头,并把自己的手给抽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