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之后,阿洛才真正体会到,一个失明的人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在此之前,她其实对闻人瑾是个盲人的感受并不深刻,甚至如果不是他多次提及,她有可能还会忽略他看不见这件事。
因为不论何时,闻人瑾都表现地太从容,他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行走、活动,毫无残疾之人的不安无助,一双眼睛也清明透亮,看不出半点残缺。
可当真正成为他的妻子,参与到他的日常生活里去,阿洛才发现,他的确是与常人不同的,他所说的需要他人的迁就也并不是自谦。
阿洛最先发觉的,是身边近乎刻板的规律。
她发现这侯府放置的东西,总有它固定的位置。她喝了一杯茶,茶杯随手搁在哪个地方,过一会儿就会被下人妥帖地放到茶壶边上去。
她从花园里采回来几枝花,插了瓶放在自己床头,结果回头一看,那花瓶又回到了原来窗边的茶几上。
觉得窗口光线好,兴起拿了一本书,搬了个软榻歪在那看,看累了书便丢在榻边,出门散步一趟回来,不意外就能看到那本书原原本本回到了架子上,至于软榻,也早已归了原位。
这样强硬地维持着原样的状态,如果是一般人,绝对会被说一句强迫症。
可若是对失明之人,规律不变的环境才更能让他有安全感。
阿洛能理解远亭候府这般的规矩,可成婚并不仅仅代表两个人在一起,更多却是两种生活方式的碰撞与融合。
她喝了茶不会收拾茶杯,她看了书也不会特意将它归回原位,她有时兴致起来,还会改变房间里的布置,挪一挪屏风、在哪里摆个舒服的贵妃塌。
纵使有下人兢兢业业地把那些被她改变的东西一一恢复原样,但这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侯府中没有女主人,便也没那么多规矩。与唯一的长辈远亭候一起吃过早膳,阿洛回来整理了一下自己从苏家带来的物品,期间就被轻鸢提醒了无数次物品放置的硬性要求。
尽管已经尽量配合,可最后房间还是不可避免发生了一些变化。
阿洛带来的衣服太多,闻人瑾的衣柜放不下,不得已在旁边加了个柜子。她还有各色钗环配饰,又搬来一个梳妆台。更别说阿洛带来了不少书,光是书画琴棋之类的就装了几个箱子。
“这些东西就放到书房里去吧。”阿洛指着那些书画说。
书房在隔壁,阿洛带着人把东西搬进院子,屋内便闻声走出一个人来。
白衣公子含笑问:“夫人屋子都收拾好了?”
闻人瑾看不见,本来他也说要帮阿洛收拾,但阿洛本身也只是使唤丫鬟而已,留他也是碍事,于是把他赶到了书房。
阿洛走过去,道:“屋内大致好了,还剩些书画之类的物什,想着放在书房里更好一些,不知能否借夫君书房一用?”
闻人瑾侧身微笑:“自然可以。”
箱子搬进屋里,阿洛也跟着走了进去。
闻人瑾的书房是单独的一个院子,院里种着青翠的修竹,屋内风格也分外清幽雅致。一摞摞靠墙的书架摆满了书籍,窗户开得很大,竹帘全都打了起来,室内光照充足明亮,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幽香。
那香气清浅柔和,像草木又像松柏,是纸张与墨水常年融合而成的味道。
阿洛轻轻吸了吸鼻子,笑道:“终于明白夫君身上的香气是哪里来的了。”
闻人瑾稍稍一愣,歪了歪头,神情疑惑:“我身上……有香气吗?”
“自然是有的,只是夫君早已习惯,便察觉不出来罢了。”阿洛说着,伸手去他的袖摆里摸他的手,拿出来凑到自己鼻尖嗅了下,“果然没错,当日你下水救我,我就闻见这香气了。”
闻人瑾长睫眨了眨,耳根微红,温声道:“许是我用手来看书,手上便沾染了些书香之气。”
阿洛仍握着他的手不放,闻人瑾的手匀称又漂亮,指节修长分明,皮肤白皙莹润似冷玉一般,美丽地就像一件工艺品,她早就想好好摸一摸了。
她一寸寸轻轻揉捏过来,像在揉弄什么小宠物。这宠物也好生听话,乖巧安分地任她把玩。
有几个丫鬟小厮瞧见了,眼里的震惊掩都掩不住。
世子待人温和,骨子里其实并不容易亲近,身边伺候的人一般都近不了他的身。哪想今日,竟能见到他被人捏着手肆意把玩,却只是垂着眸红了脸,一声也不吭?
这世子妃,可了不得了。
一边玩着丈夫的手,阿洛一边吩咐丫鬟们,琴要放在书桌旁边,还得另立一个桌案,放自己习惯用的笔墨纸砚。
说一句,她还会拉着闻人瑾走到那一块地方,征求般问她:“放在这里好吗?”
好脾气的夫君总是温和地回答:“好。”
温驯地好像从他口里,就听不到不好二字。
然而这份纵容很快迎来了代价,上午阿洛的东西才放进去,下午闻人瑾就站在书架前,停留了一段不短的时间。
他来找一本书,可阿洛的书插.进来,改变了这些书的顺序,现在他找不到它了。
原本他对这个书房了如指掌,每一本书所在的位置,他都能准确地说出来。
可一旦原本的秩序被打乱,他就再次回到那漆黑一片的世界中去,再也找不回往日的成竹在胸。
阿洛察觉到什么,慢慢走到那驻足在书架前,显得有些无措的白衣公子身边:“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