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阁里的物?件被熊熊烈火烧得噼啪作响,柳温已?经听不到她说什?么了。
为了活着,为了生活,为了将来,他的确一直对宋珩心存利用之意,甚至根本不在?意在?宋珩面前露出本性。他以?为宋珩能理解他,宋珩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不是吗?
为什?么宋珩会劝告梁乐?
他还是在?乎梁乐,自己只?是他孤单时候随手帮了一把的可怜表哥,但梁乐却是他从幼时便想要相熟的人。
他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
不论怎样?努力,都比不上眼?前这个梁乐。
他分明是知晓的,他知道宋珩面上说都是过去的事,但心中仍然惦记梁乐,甚至还几次劝他放下,担心他伤害梁乐。为了宋珩,他才将矛头转而指向?李轲,但他的内心真的能绕开梁乐么?
他笑容中变得苦涩。
“呵。你我一同葬身?火海……咳咳……只?盼着宋珩祭奠你之时,能别……忘了我。”因为烟尘,他声音沙哑,断断续续,还带着几声轻咳。
“我看你是真疯了。”不知道是因为过了最开始那个慌乱的时刻,还是因为柳温实在?太过癫狂,令她不得不让自己冷静下来。梁乐只?觉得自己此时脑海中一片清明,就连肌肤感受到的灼热温度都不再让她害怕。
她的语气之中带上几分说不清楚的怜悯:“除了那一回,宋珩从未独自来找过我。他会劝我远离你,也是不想你再继续错下去。”
不论是最开始散布那些流言,还是偷偷窃题又指使人状告她,亦或者是今日想把李轲锁在?藏书阁错过明日的考试,柳温几乎失了人性,心中只?剩疯狂。
宋珩与她几乎未有交集,唯一的一次还是幼时与这身?体原主相关,怎么可能会对她提醒这些,难道真的是像柳温所说的在?意自己?
那他为什?么不直接揭发柳温的种?种?罪行。
显然,宋珩根本就是知道柳温一直在?刁难他与李轲,但他心中仍是重?视柳温这个表哥,不想他继续在?这条歧路走下去,又劝不住,才只?好来劝自己别给他机会做坏事。
这么一想,她也不算冤枉了宋珩。这两人不过一丘之貉,都不是什?么好人。
墙壁的温度开始升高,梁乐只?是站在?一边,都能感觉到这墙热得烫人,柳温却还能继续靠在?上头,似是感觉不到痛一般。
她又将口鼻捂得紧了一些,总归她已?经开口劝过柳温别坐在?地面上,这人不愿听她的,她也只?能顾着自己。
可为什?么还没有人来救他们?
藏书阁已?经烧成一片火海,他们这被烧起来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更重?要的是——
空气已?经愈发稀薄了。
梁乐感觉头开始晕眩,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窒息感逼近,她喉咙发痒,但每一次咳嗽只?会带入更多的烟尘,愈发难受起来。
力量从身?体里流失,被热气蒸出的汗水让衣裳与发丝贴在?身?上,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她快要站不住,只?能伸手撑了一下边上的墙壁,想要稳住身?形。
但手掌刚一贴上去,便被烫得立刻往回缩。
——太烫了。
——太热了。
仓促的撤回手臂让她失了平衡,直接瘫坐在?地上。
手心传来的痛感令她稍稍清醒了几分,耳边传来似真似幻的声音,好像有人在?喊自己。
“阿乐——”
“阿乐——!!!”
是李轲吗?
他来救自己了?
还是——她已?经陷入幻觉了?
浓烟遮住一切,她的双眼?被刺痛,但还是竭力睁大,想要看清前面。
一道身?影冲了过来。
她看不清来人的面容,但她知道,这是李轲。
他来了。
“……我在?……这里。”
她想发出声音,想让对方听见。但她的喉咙被烟熏得沙哑,几乎说不出话来,音量亦是微弱,几不可闻。
李轲听见了。
他在?火场中的身?影停下,朝着躺在?地上的梁乐奔来。
意识迷离之际,梁乐感觉有一双手揽过自己的身?体,她被对方抱在?怀里。
前方是落下的顶梁,烧得火势有三尺高,堵住了李轲来时的路。少?年微微后退一步,避免飞溅的火花烫伤怀里的身?躯。
“李轲哥哥……”梁乐虚弱地抬起右手,轻轻攥住对方的衣袖。
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处,即使还身?处火海,但她却觉得再也不能更加安心。
烟呛得她鼻尖发酸,泪水从眼?眶中涌出:“我好怕。”
“没事了。”李轲抱紧她,唇凑近她的耳边,安抚道,“没事了,阿乐,我来了。”
这儿火势不能再待下去,他只?将外衫冲湿,罩在?身?上就冲进来了,若是再不出去,只?怕也要被困住。那件打湿的外袍已?经罩在?了梁乐身?上,他蓄力准备冲出去。
可梁乐又开口了,她声音微弱,却听得清晰:“还有……柳温。”
她努力偏头,看向?不远处倒在?墙角的男子?:“救救他。”
灼热的空气也挡不住李轲身?上散发的寒意,这样?的紧急关头,他问道:“他差点杀了你,你要救他?”
“是……是意外。”梁乐知道,除了李轲,不会还有学子?愿意不顾性命冲进火场,但让李轲将两个人都救出去显然不切实际,尤其他已?经表露出不满。
梁乐直直望向?李轲,刚落泪的双眸此时还泛着水光,但她目光坚定,开口道:“喊醒他。”
李轲定定望了她一眼?,他的眼?底泛红,暴露出此时他的情绪已?经被压抑到了何种?地步。没有更多的时间耽误,他跨步到柳温身?边,狠狠踹了对方一脚。
垂着的身?躯被砸到滚烫的墙壁上,原本昏过去的柳温竟也逐渐清醒过来。
李轲声音发狠,像是从牙关里头挤出的几个字:“不想死、就跟我走。”
柳温的神智还未恢复清明,但李轲并不给他更多的时间,选好了路线就冲了过去。
梁乐被他救出去,柳温也不想一个人死在?这里,他努力爬起来,爆发出惊人的毅力,跟在?李轲身?后冲了出去。
他们藏身?的角落,距离正门不不到十?尺的距离,但却如隔天堑一般,仿佛跨越了无法度量的鸿沟,穿过了缓慢而仓促的时间,在?躲过那一根根燃烧着的、如同火鸟一般扑向?他们的梁柱之后,才安稳地走到干燥凉爽的夜色之中。
回到了再无灾祸的人间。
·
这场火烧得太过吓人。
不说藏书阁里的珍贵书籍付之一炬,竟然差点在?里头埋葬了两位学子?的性命。
从学子?到山长,无一不为之震惊。
昨天夜里,几乎整个书院的学子?都聚集在?藏书阁门外,山长夫子?更是安排所有人打水救火。当听到那学子?哭喊着说里面还有人的时候,所有人都是不知所措的。
那学子?只?好交代自己有过错,不慎将门锁了,可里面还有人。
众人面面相觑,本只?想尽快扑灭火,将里头的古籍孤本能救多少?是多少?,能留一本是一本。可换了人命,那却不一样?了。
这些书再珍贵,也是死物?,尽力去救便是。但在?里头的学子?又该如何是好——火势那般凶,谁敢冲进去救人?
就在?众人踌躇不决之时,唯有李轲不同。
他双目赤红,神色冷得吓人。抢过身?边学子?手中的一桶水,从头顶浇下,浇湿了衣裳就往里冲,谁也拦不住他。
龚夫子?想要劝他,但也被他的眼?神骇得顿在?原地,只?又塞了条湿布让他捂住口鼻。
锁上的门严实得很,好在?那把锁上的火已?经被泼灭,那学子?及时送来的钥匙也帮上忙。
他在?所有人提心吊胆的目光中踹开紧闭的大门,冲进火里,又在?众人的欢呼中将人救了出来。抱着梁乐出来之后,他顾不上歇息,顾不上自己身?上的黑灰或是湿透的衣衫,只?匆忙找胡大夫,让他看看梁乐。
后面跟着的柳温更是令人惊讶,没人想到除了梁乐,里面还有一个人。柳温冲出藏书阁后便直直倒地,他身?上的伤更重?,整个后背都被烫伤,一张脸白得仿佛就要离世。
可以?说,这一夜,没有人睡了安稳觉。
梁乐醒过来的时候,她的左手手掌上紧紧地缠着几圈白色细布,还有强烈的痛感。
“啊!”猝不及防的疼痛让她轻喊出声,但她的声音沙哑得很,仿佛沙砾磨过石块一般,不复之前的清亮。
床边人听到她的声音,拉住她的手腕,不许她随便触碰自己的伤口:“已?经请了胡大夫来看过,我给你抹了药,这几日都不要随便动左手。”
李轲轻轻捏住她的手腕,叮嘱道。
“也不要开口说话,胡大夫说你吸入太多烟尘,伤了嗓子?,需要养养,有什?么事你只?要使个眼?色就好。”
梁乐没想到自己连说话的权力都被剥夺。而且自己使眼?色,李轲真的能看懂吗?
她半信半疑,朝他眨了眨眼?。
没想到李轲真的放下她的手,转身?去了外间,回来时手里捧着杯温热的水。
她忍不住瞪圆了眼?睛。
竟然真的被他看出来了!
李轲见她这神色,就知道自己没弄错。将茶杯放在?一旁,他伸手到梁乐后背,将人托起来,靠在?床头,开始喂她喝水。
修长的白皙手指捧着翠色茶杯,梁乐差点没移开目光。但她只?是伤了左手,右手还是完好的,不需要李轲喂她——而且她也担心这样?喝水容易洒在?床上。
她伸出右手,接过李轲手里的杯子?,自己喝了几口。
李轲也不阻止,等她喝完,接过空茶杯,问道:“还要么?”
梁乐摇头。
她还想问问昨天的事,却忽然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裳已?经不是昨夜那身?,眼?里的惊吓几乎要溢出。
谁给她换的衣裳?
不会是李轲吧!
“昨夜我将你救出来,胡大夫和胡姑娘一同来看的你。他们说要查看你身?上是否还有其他伤,便给你换了身?衣裳。”李轲朝她解释,看到她眼?中的询问之色后说道,“我没留在?屋内,胡姑娘说他们行医不能在?外人面前。”
事实上,昨日胡璇要将他赶出去,自己查看梁乐身?上的伤口之时,李轲是万般不情愿的。最后还是因为对梁乐的担忧占了上风,才不得不退出到了外间。
他隐去与胡璇的争执,只?说出了结果?。
梁乐不觉得李轲会这么简单就被胡璇说服,但看他的模样?,估计是没发现什?么不对。胡璇还挺靠谱的,这下子?真是多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