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靖谦并不是闲人,将重要的事情交代完后,便起身准备出门了。
程柔嘉亦起身跟着到了门口,屈膝福礼相送。
那人却在房门处回过身扶住她:“你病才好,别跟出来了。”又低声道:“侯夫人那边你也不必去请安了,她这两日忙着礼佛斋戒,没工夫想这些事。”
她微微一滞。
昨夜她才侍奉过他,今日又没喝避子汤,侯夫人当真不会怪她没规矩吗?
但抬眼迎上男子坚韧自信的眼神,她也不由弯起了嘴角。
也是,世明堂的消息能不能传到侯夫人耳朵里,全凭他一句话罢了——她主动引他夜中相会的事情,侯夫人不也到现在都还不知道?
送走了薛靖谦,程柔嘉在临窗大炕上坐了片刻,叫住了正在收拾床褥的阿舟。
“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阿舟铺床的动作僵在那里,有些木木地转过身看着自家主子,却见她脸上的温和笑意全然消失无踪,望着她的眼神很是严肃。
程柔嘉实然一早就发现阿舟有些不对——习武之人下盘稳如磐石,阿舟俯身提水壶倒水的时候却差点跌向地上,虽然只是一瞬的失误,很快纠正了过来,但还是瞒不过她的眼睛。不过薛靖谦方才在,她怕贸然问了结果不可控反而连累阿舟受苦,便憋到了此时才开口。
阿舟咬了咬唇,忽而跪了下来给程柔嘉磕头:“奴婢们看顾娘子不力,连娘子发了一日的低烧都未曾察觉,既失职又愚蠢,世子爷罚了奴婢和红绸一人十个板子,实在没有任何冤屈之处,望娘子明鉴!”
这一早上的事情她都看在眼里,她明白世子爷如今是多么看重她家娘子。程娘子对她有恩,而自打进侯府以来,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娘子心情这样好……娘子心思重顾虑多,什么事都喜欢自己撑着,难得有对人这般依赖的时候,可见对世子爷也是有几分真情在的。她不想因为她这个小小的奴婢,惹得世子和娘子生隙。
程柔嘉怔住,良久,伸出手摸了摸阿舟的头。
阿舟身世可怜,本也是小户人家无忧无虑长大,一朝家乡发生饥荒,逃荒路上和家里人走散了,凭着一身功夫好不容易逃到镇江旁的小村子活下来,村里年强力壮四十多岁的鳏夫却暗中对她动了心思——夜里霸王硬上弓不成反倒被打得鼻青脸肿,第二日就气急败坏地召集族老开了祠堂给她扣上□□的名声要处决她。
那时她们正好在那村庄借宿路过,夜里的动静家中的侍卫看得一清二楚。乡绅族老们无一不知道那鳏夫是什么品性——钻貌美的小寡妇被窝这种事,那卑鄙之徒干了不止一回,偏偏他是族长的弟弟,氏族相护惯了,也就谁都也不关心真相如何,只尽管将不守妇道的帽子扣在女人身上了。
可怜阿舟是个外来户,勤恳种地好不容易入了户籍,小姑娘家家的遇到这种事委屈得不行,祠堂之上却没有任何人站出来为她说话。她性子老实,只会恶狠狠地瞪着那龌龊的小人,头被压在地上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
她一路风程仆仆,本不愿意多惹事生非,可看到那小姑娘被群起攻之的场面,便想到了阿爹被下了大狱时她们全家奔走无门的绝望处境,终是出手救下了她。
这丫头性子老实,一心想报答她的恩情,在她说了数次进京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还是义无反顾地当起了她的丫鬟,说要护她周全。
程柔嘉将她扶起来,转身去箱笼里寻了上好的金疮药和红蓝花酒,将人拉到了耳房。
阿舟见她挽起袖子要亲自给自己上药,忙道:“姑娘,奴婢皮糙肉厚的,自小在泥堆里当男娃养大的,哪里就这么娇贵了?奴婢床还没铺完呢,这药晚上回去再上也不迟。”
湖蓝凤尾团花的衣袖闻言却不停滞,轻推了她到耳房的榻上,半褪了缃裙为她小心的上药。
“你和红绸年岁相仿,她懂得叫苦叫累,挨了板子就在房里歇着,你怎么就不知道心疼自己呢?”程柔嘉看着那一片猩红心疼地摇摇头,上完了药便叹了口气道:“在耳房歇着,我若要人伺候,自会喊你。这是主子的命令,你不许起身。”
阿舟本还有些想起身,闻言又悻悻地趴了回去,低低应了声是。
环佩声渐远,本看着有些丧气的小丫鬟抬起了头,眼里亮晶晶地泛着泪,脸上却布满笑意。
姑娘和红绸自小一起长大,商户之家规矩又不甚繁重,她眼瞧着,红绸就如同也被当成半个小姐养大的一般,十指不沾阳春水,干了些活就喊苦喊累。
她不欲与红绸相争,但也看不惯她贴身伺候姑娘却事事不上心的样子,心想着,若是姑娘肯多用她就好了,她一定将姑娘伺候得好好的。未曾想,姑娘知道她挨了板子,竟会亲自给她上药,还那般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
姑娘待她这样好,她定要再多护着姑娘一些才行。
阿舟暗暗下定了决心。
*
红绸应是住在东厢房后面的后罩房,程柔嘉被薛靖谦勒令不许出门,身边又没有了伺候的人,正犹豫着要不要偷偷跑出去,崔妈妈忽地带了一位妇人等在帘外,要求见她。
“这位是?”
她将人请进来,有些好奇地打量着那位圆脸的妇人——瞧上去不过三十出头,面相宽和仁厚,眼里却透着精明能干。
崔妈妈便笑着道:“这位是世子爷亲自点的人,何旭家的,姓徐,您叫一声徐妈妈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