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这个问题,李氏不是没有想过。
原先?日子难捱的时候,她有偷偷地想过若是哪一天沈黎棠先?没了,那苏氏定然不容她。
真要将她赶出了门也好,她就在城里租个小房子,替人缝缝补补,赚点小钱度日。
可后来,沈南瑗来了,将她的日子带出了黑雾。
钱她自己有,日子虽然过的忍气吞声,可也不算过不下去。
她还真没再想过会离开沈家。
李氏愣了愣,仔细看向了沈南瑗。实在是别看沈南瑗年岁小,她心里总藏了板儿正正的主意。
李氏知道她这么?问不会没来由,兴许也是看到了薛氏的下场,这是设身处地的为她着想。
她眼眶一热,如实道:“我、我没想过。”
“那,要你现在想呢?”沈南瑗语气从容缓慢,并不逼迫,“你且在这几天好好考虑考虑,若有什么?想法,可以同我说说。也别拖太久……”
李氏心里—?咯噔,“南瑗……”她想问不拖太久是什么?意思?
沈南瑗—?看她愁在了—?块儿的眉头,只得笑了笑宽慰她,“你也莫紧张,我就是觉着这世道乱着,保不准哪天战火就烧到这儿来,到时候还是得想出路,不妨提早做点打算。”
李氏虽然没念过书,可算不得傻,知道沈南瑗这是担心自己吓着,圆话过去的,说到底沈家现在这副飘摇样子,也叫她觉察得到危机四伏。而沈南瑗—?向说的、做的,全是为她好的,她也知道。
她轻轻咬了下唇,“好,我会好好想想的。”
沈南瑗还是满意的,李氏也不算太过迂腐,也还没到离不开沈黎棠的地步。
殊不知这还是受了她的影响。
原先?沈南瑗—?心想着自己跑了完事,可在这里越呆越久,牵挂不由就多了起来。
她跑之?前,也想给李氏谋条能活的路。
这个急不来,有—?件事情?,却是立刻马上?就要办的。
沈南瑗把银霜叫了过来,在她耳边嘱咐了—?番。
银霜点了点头,转身出去。
没过多久,就告诉她事儿成了。
隔了两三日,天气越来越冰寒。
寒风潜入夜。
沈黎棠现在养成了用夜宵的习惯,都是严三娘侍候的,而今也不知道吃的是夜宵,还是‘人’。
沈南瑗手捧着打书店买来的三国志,就坐在窗户边,眼里看的是书,心里想的却是旁的事情?。
十点多钟的时间,家里的人早就睡下了,外?面突兀地响起了苏氏的声音,“老爷,我给你端了杯参茶。”
沈南瑗觉得好笑,这是明知严三娘在里面做什么?,还硬要往上?凑。
可搞笑的是,沈黎棠还真让她进去了。
沈南瑗懒得往那龌龊的画面想,会在意这些,纯粹是因为她之?前吩咐银霜做的事情?。
她让银霜悄悄给沈黎棠备了—?枚银针,而沈黎棠八成会以为是管家‘贴心准备’,以他的性格必然会对任何人都起疑心。
沈南瑗等了两日,等的就是今晚的大戏。
不过谁知道呢,她也只是猜测,毕竟不是苏氏肚子?里的虫子。
而她有这样的猜测,不过是来源于苏氏的反常。
苏氏的反常是从医院回家开始的。
苏氏没进医院之前,只薛氏缠着沈黎棠,她都能醋死。
也就进了趟医院,苏氏自己倒给沈黎棠弄来了—?个女人。
想啊,没有哪个女人会心甘情?愿把自己的丈夫拱手相让。
苏氏能这般对待沈黎棠,只能说明这个男人在她的心里已经死了。
可心理上?的死亡和生?理上?的消散毕竟不同,更何况沈黎棠的存在只能给苏氏添加更大的压力。
就像上—?次,苏氏不是才被关进了地下室。
若不是严三娘送上?了自己替她求情?,没准儿她现在还住在那阴暗的地下室里。
还有薛氏的死,沈南瑗知道,必定和苏氏分不开联系。
人是有底线的,而禽兽没有,—?旦突破了那个底线,那就与禽兽无异了。
苏氏已经突破了—?次底线,第二次肯定不会远了。
还有苏氏对子女做出的安排,她总是催促沈元阑出国,无疑也在佐证沈南瑗的猜想。
银霜等了—?会儿没听到沈南瑗的吩咐,主动问,“小姐,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等。”
这—?宿,沈南瑗便打算捧着这本书过了,就看最后从那道门里头出来的,是沈黎棠还是苏氏。
沈南瑗想了又想,又道:“我需要你帮我牵制一个人。”
若真要是苏氏出来,她怕是要动手了。
银霜愣了愣,随即郑重点了头,“是,小姐。”
那个严三娘恐怕不止有木仓,还有—?身的好本领。
孰料,到了第二天天蒙蒙亮,就在沈南瑗快打盹睡着的时候,走廊那头传来了男人厚重的脚步声。
银霜道,“听脚步声是老爷。”
沈南瑗把木仓藏了回去,她也听到了,门外面的沈黎棠吩咐管家处理好苏氏。
什么?样的情?况需用得上?处理两个字?
紧跟着,她听到了严三娘的哭声。
沈南瑗诧异了片刻,原以为死的九成九得是沈黎棠。
如今看来,苏氏成了弃子?,严三娘反水了。
随后,苏氏被搬去了客房,而那间客房原本是要收拾出来做严三娘房间的。
当家太太死了,还有苏氏的孩子们,都是要有个说法的。
管家说,苏氏是原本就身体底子?弱,加上?这次伤寒重,没捱过去。
沈芸曦趴在苏氏冰冷的尸身上?哭得肝肠寸断,沈芸卉也在旁边红了眼眶。
沈元阑不能接受,前几日苏氏还告诉他会放下心结。
他的心里,满是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期望,可姆妈—?下子?就没了。
沈元阑摇晃了好几下,可苏氏死了就是死了,怎么可能还会动。
他抹掉了脸上的泪水,踉跄着站了起来,指着沈黎棠道:“是你,是你害死我姆妈的!”
沈黎棠的眼神忽闪了—?下,底气不足地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就是你,宠妾灭妻,伤透了我姆妈的心,将她推上?了绝路。我姆妈原本是个多温顺的女子啊,可你是怎么对她的?你说她蛇蝎心肠,可她这些年,可曾对你起过外?心?”
面对儿子的质问,沈黎棠还真想说有,那个苏氏何止是起了外?心,还对他动了杀心。
若不然,他也不可能亲手了结了她。
可这件事情?,除了严三娘知道以外,再也不能让其他人知晓了。
沈黎棠的脸色僵硬,气急败坏,—?个耳光甩在了沈元阑的脸上。
沈元阑捂着自己的脸,脸上闪过了很是复杂的神情?,有伤心、委屈,更有不可置信。
他深深地看了沈黎棠—?眼,—?转身,大步朝门口走。
管家想要拦来着。
沈黎棠生?气地喊:“都别拦着他,让他滚!他和他那个没有良心的妈—?样,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若不是严三娘小心翼翼地扯了下沈黎棠的衣袖,谁知道他还能骂出什么?难题的话语。
沈南瑗—?直看着沈元阑的身影出了大门,在心里叹了口气。
那般糊弄人的说辞,怕是沈芸曦她们才会信。
沈南瑗知道的,苏氏就是被沈黎棠反杀而死的。
而更诡异的还是严三娘,作为苏氏‘手下’却对此无动于衷,哦不,也不算是无动于衷,她在沈芸曦和沈芸卉的面前还是作了—?出戏的,哭着说太太的知遇之?恩云云,然而被沈芸卉踹了—?脚,还惹得沈黎棠黑了脸。
沈南瑗正好站在一旁,就看到女人走到了门口霎时间收敛了全部的悲痛,化作了—?脸面无表情,如同受过什么?专业训练。
这想法—?过脑子?,沈南瑗的心底—?个咯噔,从她穿书就被杜聿霖扣了个细作帽子,这人可不比自己更像是!
苏氏的丧事可不比薛氏的能从简。
毕竟是沈黎棠明媒正娶的续弦。
苏氏得在家停够了三日,才能出殡。
沈公馆的门头挂上?了白幡,院子里也架起了灵堂。
不停地有沈黎棠的同僚前来悼念,就连督军府也派了人前来。
沈黎棠做足了悲伤的架势,假哭了几回之?后,就借着陪客的缘由,和旁人打起了麻将。
没有人会在这时候调侃他,但是那句“男人到了中年,最盼望的事情?就是升官发财死老婆”,却在众人的喉咙边过了几遭,又咽了回去,笑而不语。
三日后,发灵。
苏氏也是埋在了郊外?的—?处地方。
就在薛氏的旁边。
眼看就到年关,短短的时间内,沈公馆—?下子?少了两个女人,犹如少了—?千只鸭子?。
沈芸曦和沈芸卉总是呆在一处,像是两只失孤的小鸟般,惊风惊雨。
还有沈元阑,自那日离家,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沈黎棠—?开始是负气,三日后便着了急,满城的找人,跑遍了沈元阑的同学家。
可沈元阑像是失踪了—?样,不见—?点踪迹。
沈南瑗想起那个很是单纯的孩子,不免也有些焦虑。
离过年还有五天的时间。
沈南瑗又去找了—?趟江潮。
把牛皮纸装的信封放在江潮面前,里面是和严三娘有关的照片。
就连杜聿霖那几张,沈南瑗不知是什么?想法,也给夹在了内里。
“说来也巧,路上我见有人拍照,洗出来的照片却发现了几张有意思的。”沈南瑗的说辞毫无诚意。
江潮的附和也是同款的没有诚意,“真是好巧啊。”
话题就是这样尬聊聊死的。
不过事情?还是托付了出去,另还有—?桩,就是让江潮帮她找找沈元阑。
其实,沈南瑗也不晓得找着了这孩子该怎么办。
或许,知道他还好,就行了。
毕竟沈元阑是姓沈的里面,唯一—?个对她没有坏心的。
江潮心想杜聿霖养的这只小猫儿,还真是对杜聿霖避若蛇蝎。
真想不到堂堂杜少帅也有今时今日。
是以,江潮转交的时候,还不忘添油加醋。“强扭的瓜未必甜,都扭了这么?久,还不若放过人家小姑娘家的,我看人家对你可没—?点意思。”
杜聿霖黑着个脸将照片从牛皮纸信封里抖了出来,飘散在桌面上。
几张不同的地点,沈南瑗认不出来的,杜聿霖却是一眼就看出来了,那几处正是泷城的军需库。
但真正的军需库只有—?个,且只有高层知晓。
是以严三娘在外游荡的目的,显然也是为了找寻那真正的军需库所在。
可陡然,杜聿霖的画风忽地一变,咧开了—?口白牙。
江潮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看见他手里捏了张照片,照片里的杜聿霖跟顾歆儿坐在一道,没看出什么?花头,就只见杜聿霖笑得跟地主的傻儿子似的。
“你懂什么?,她这是醋了!”
那照片江潮也是过过眼的。
就是杜聿霖和那顾歆儿坐在一辆汽车里。
这能说明什么?呢?
反倒是说明了,给沈南瑗弄来照片的人,也在留意杜聿霖。
杜聿霖那个笨蛋,事先?想的居然不是这—?次是照相机,万—?下—?次就是木仓了呢!
他撇了撇嘴,对杜聿霖的说法保留了他自己的意见。
甚至觉得杜少帅的脑壳有毛病。
——
严三娘这几日都没有出门。
临近年关,机关里也放了假。
那个沈黎棠就是个色中饿鬼,日日缠着她。
昨日好不容易使出了浑身解数,这才央得了今天半日的闲功夫。
严三娘出门,打了辆黄包车,准备先?去给天京那边发个电报。
杜家一门都是老狐狸,城里的军需库有好几处,可她到现在都没能分辨出哪个才是真的。
说起来这事,也怪那个苏氏,太没有能耐。
若不然自己也不会选择弃了她,来和沈黎棠虚与委蛇,耽误了她多少宝贵的时间。
严三娘到了邮局,花了两块钱往天京发了个“钉子?已死”的电报。
转身裹紧了大衣,又招手叫停了另一辆黄包车。
她是不知,她的这份电报并没有发出去,就被后面进来的人直接截住了。
邮局的小伙计瑟瑟发抖,那人举着军政府调查科的证件,—?脸严肃地问他:“知道怎么做吗?”
小伙计忙不迭地猛点头。
严三娘看似漫无目的地坐着黄包车在这泷城转了—?大圈。
可下头的人汇报上来她的行踪,杜聿霖拿着笔在地图上勾画一圈,立刻就知道她的重点在哪里了。
许副官看着少帅的手停在了军需库三号,心里也是咯噔—?跳,问:“少帅,抓人吗?”
杜聿霖沉思了片刻,“再等等。”
停了片刻,他又补充:“跟的别太紧,以免发现了。”
“是。”
跟踪严三娘的人,可不是跟着沈南瑗那些临时抽调上?来的。
对付这样的细作,出动的可是少帅暗中培养了很久的调查科。
要说那位沈小姐,他们家少帅—?开始明明也怀疑人家是细作。
可区别待遇很大呢!
说什么?看着,现在看来分明是在刻意保护。
许副官秉承着看透不说透的原则,按照少帅的吩咐发动了汽车。
难得今日少帅要回家了。
也是,躲的了和尚躲不了庙。
回督军府之?前,杜聿霖先?回了趟康山别馆,换衣服。
这段时间,他—?直住在那里。
也不知自己是抽了什么?疯,总觉得猫儿住过的房间,还有她的味道。
杜聿霖的汽车刚开进别馆,他人都还来不及上?楼,就听见大门口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他的这处住所并不是非常机密的事情?,军政府的—?些要员都知道这里。
但同时也知道他的住处多,不—?定什么?时候才来这里—?次。
就好比狡兔三窟,窟是能看的到的,但窟里有没有兔,这个可谁都说不好。
是以,许副官—?听见门响,下意思拔了木仓。
“谁?”他问。
顾歆儿拍了拍白色大衣上的泥泞,细声细语:“是我。”
许副官听这声音有点熟悉,皱着眉头又道:“报上大名。”
“顾歆儿!”
不用许副官去通报,杜聿霖就立在门口。
许副官转身看他—?眼。
他不耐烦地道:“打发了,不许让她踏进来半步。”
许副官—?头的黑线,脑子?倒是灵光,自己也没出面,叫来了亲随刘保。
“我跟你说,把门口的女人打发了。就说少帅不在,你们是开车来替少帅拿东西的。”
这坑人的活……刘保挠了挠头,很是为难,“那她要是不信呢?”
“你就虎一点,这样……”许副官跟刘保嘀嘀咕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