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大队的枣树林在村子后方两公里外,要穿过一条盘踞蜿蜒在两山之间羊肠小道才能抵达。
山路不好走,加上从村子过来的路,前后要走近大半小时。
林宝穗在路上便遇到了三三两两赶过去的人,她追着大部队,在攀到小路最高处时,往下望了眼。
视野呈外八字形状,看不出枣树林有多大。
枣树矮矮的,树冠并未接壤,叶子一簇一簇的挂在枝头,因还未大面积成熟,只有青色的果点缀其间,不仔细看都无法分辨。
山是天然的屏障。
跟梨花大队耕田的样貌不同,这面的土地明显不适合草木生长,枣树下的杂草都打蔫,往远处更是树木零落。
这片枣林宛若是一条绣在地上的绿带。
她扶了扶草帽,才继续往下走。
两方人马正对峙着。
革委会的人挂着红色袖章,十几个人立在梨花大队的前面。
领头的人抹着汗,瞧了眼毒辣的太阳,张口先骂了句,才舔舔泛干的唇,“我说你们差不多就行了,再阻挠我们办事,小心把你们全都带回去关着。”
梨花大队的大队长姓林,是个面色敦厚的人,方脸浓眉,额上尽是皱纹。
他好声道,“张同志,不能怪我们啊,之前不是说好了这片枣树林留着么?”
张同志正是领头那人,个头高大,四肢粗壮,肤色黄黑,眼睛像牛一样突出,嘴唇也厚厚的。
他听完大队长的话,不耐烦道,“之前是之前。田里的稻子都一天一个样呢,你跟我说什么之前。反正我们接到的命令是这两天把它们全砍了。”
“可我们没听说要砍树的消息啊!要不然等我们问问再说?看是不是哪儿传错消息了。”大队长心里头也骂娘,嘴上还得劝着,“再说这枣马上都要熟了,你们现在砍不是糟蹋粮食么?”
张同志一脸敷衍,“你们现在知道就行了。”
“至于糟蹋粮食的罪名我还担不起。”他说着嗤笑一声,“这些枣你们每年摘了烂在仓库就不算糟蹋?”
“还有,我们把这些树砍了,是在帮你们呢!等树砍了以后,你们就在这片种上玉米、小麦,明年每人能多分几口粮,这可是好事。”
“不能砍啊!”梨花大队这边开口的是立在前面的一个老头,拄着拐杖,佝偻着背,声音却十分有理。正是栓子口中的老叔。
他痛心疾首道,“这枣树林可是先人留下来的,是我们梨花大队的根啊!你说砍就砍,让我们怎么跟先人交代?”
“怎么交代?”张同志捏着手里的帽子扇风,闻言颇为混账的一笑,“说我砍的呗!”
他身后跟着的几个人也哄笑一堂。
大队长林丰收额上的皱纹更深了,抬手指了指脚下的土地,“不是我们不配合,是没法配合啊。这要是能种粮食,我们早就种上了。我们梨花大队祖辈就是从这山里搬出去的。当初在这儿就是因为种不了粮食,才种的枣树。现在砍了枣树种粮食,不是瞎折腾人么?”
张同志听不进去,“怎么就瞎折腾了?以前种不了粮食,不代表现在种不了啊,你试了么?你没试怎么知道不行?”
这还用试?种过几年庄稼地的人都知道。哪怕是不种水稻,种耐旱的小麦、玉米也总得有水啊。
林大队长耐着性子讲,“张同志,你看着这地,这边连草都不愿意长,更何况是粮食。想种就得从河里挑水,浇一次水快两个小时……”
“说白了就是不想吃苦。”张同志听了个大概,便打断道,“人农业大学寨那边,开山凿坡修梯田,比你这可艰苦多了。”
“而且我们这已经很宽松了,没让你们收自留地吧?也没不让养鸡养猪。”他扳着指头道,“就是想让你们多种点儿粮食,你不能因为我们的松手得寸进尺啊?”
张同志说完,一挥手,“行了,这话你留着跟我上头的人说。反正我的工作就是砍树,我没砍,回头上面得找我问话。”
林大队长短促的叹了一声,咬牙道,“张同志,今天这树不能砍。非要砍也得等我收到指示再说,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把它们给砍了。”
“诶,我说你——”革委会的张同志一扭头,看到了乌泱泱的人,他视线在周围扫了一圈,再次看向林大队长,“你们是铁了心要阻挠我办事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