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奕是吗?”
一个灰头土脸地男人走了过来,接过了袁奕肩上的包,“我是陈书记的学生,也是飞龙峡项目的负责人之?一,刘清平,你可以叫我刘叔,也可以跟工友们一样叫我刘工。”
刘清平干工程也有十?几年了,年龄跟老爹差不?多大。只是常年风吹日晒、雨打风吹的,乌青的发间已经有了些许斑白,黢黑的脸庞也有许多的皱纹。
他身上那套灰色的工装不?知穿了多久,肩膀和袖子被磨出了好?几个窟窿,胸前的扣子还少了一颗。
“刘工好?。”袁奕礼貌地鞠了一躬。
既然是在工地,自然是要用工地上的称呼。
刘清平赞许地点?点?头,随后带着?袁奕走到工地旁边临时搭建的木板房。
因为要动土施工,住的场所要跟着?施工的地方移动,所以临时搭建的房子十?分?简陋,只能起到遮风挡雨的作用。
保暖避寒?怕是在做梦。
房间里放了一张手工做的小木桌,做工粗糙,还能看到露出来的那一截钉子。
板凳、床还有一只小柜子都是手工做的,只有桌子上的茶杯、饭碗是买来的,不?过看破旧的程度……估计在她来之?前也用了好?几个月了。
照顾到袁奕是女生,刘清平还放了一把木梳,不?过看看那大小不?同的间距,多半也是他或者是其他人手工做的。
挖水库嘛,毕竟是个耗时耗钱的长期项目,自然要把每一分?钱都用在刀刃上。
更何况这还是从国库出资,自然是能省就省。
能吃得了工程的苦的都是清一色的老爷们,看到工地里来了个白白净净的小孩,还是个丫头,工人们纷纷扭头看。
“这就是陈书记的孙女?年龄太小了吧?”
“可不?嘛,听说?还是个状元哩。”
“这么小年纪就来工地吃苦,陈书记还真是舍得啊。”
“估计就是来玩两天?,娃嘛,都贪玩。”
“是啊,毛丫头片子能干什么?过不?了几天?就得走了。”
还没感受到工地的辛苦,袁奕就先?从他们的话语中感受到了一丝寒意。
瞧他们那异样的眼神,似乎都不?相信自己来这儿是为了历练和学习。
不?过再看看自己和他们差了不?止十?个度的肤色,也理解他们这样的想法。
“看过咱们这个工程的草图了吧?”
刘清平倒了一杯水,看了看杯里发黄的颜色,随手将水泼在了地上又重新倒了一杯。
袁奕点?点?头,“看过了,不?知道我能帮上什么忙?”
刘清平把杯子递给她,同时又从兜里掏出了几张叠成四方形的纸,说?:“这两天?你先?熟悉熟悉环境,再把这上面的数据算一算核对一下,过段时间再给你安排新的活儿。”
纸上是他抄录的一些式子,结合设计草图和上面的标识就能知道该怎么做。
袁奕接过了他手里的纸,上面记满了密密麻麻的数据,刘清平的字歪歪扭扭的,好?几个数字看不?清楚。
“好?,那等我算好?了就拿给你看。”
袁奕拿起杯子喝了两口,这是从凰河里打上来的水,与井水有所不?同,就算是烧开了也有一股特殊的气味。
勉强润了润干燥的唇,袁奕又问道:“秦工呢?”
提到秦奋,刘清平和陈冬梅的表情都是一样的无奈,“他和工友们下工地了,”看了眼外面的阳光,他又继续道,“他这人脾气不?好?,你尽量别理他,有什么事找我说?就行。”
“哦哦,好?的。”
这人呐,就是有一种特殊的逆反心理,越是不?让做什么就越要做什么。
但袁奕谨记“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这句话,所以也没打算去招惹他,只是很好?奇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而已……
这段时间天?气不?错,每天?都有一轮大太阳,只是温度还是很冷。
工人们日夜赶工,都希望在凌汛之?前完成这段工作。
袁奕除了出来上厕所,其余时间一直在她的小木屋里呆着?。
毕竟也是刚经历过高考的人,袁奕计算核对数据的速度很快,刘清平给出的那些式子她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就完成了。
完成了数据的核算,她又开始看工程的各项资料。
主要是动工之?前的那些准备工作的资料,包括地势勘测、岩石分?析甚至还有水质调查以及地形图。
四五天?下来,她已经充分?了解了飞龙峡水库工程的资料。
只是,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自己每天?看得资料不?少,也对飞龙峡工程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但是却?没有丝毫进步的感觉。
就像是拉着?石磨的驴,每天?走得再多也是在原地打转。
不?仅如此,这五天?以来,袁奕也从来没有见过秦奋一面。听说?,他是带着?工友去飞龙峡下面考察去了。
第六天?,袁奕用了一上午的时间就看完了刘清平给的资料。
刘清平带着?几个工人外出采买,估计要傍晚才?能回来。
袁奕闲来无事不?知道干什么的时候,几个工人正好?找了过来,“姑娘,你懂得多,我们这有点?问题能来看看吗?”
“怎么了?”袁奕问道。
工人指了下工地的方向,说?:“工地上的事,一两句话说?不?清楚,能跟去看一眼吗?”
想着?自己反正闲着?没什么事做,袁奕就点?头答应了他,“行,那就去看看吧。”
于是,她走出了她的小木屋,戴上那顶安全?帽和工友们一起去了工地。
截断河流需要用到不?少的石头,最好?的方法就是开山凿石,这样既能减少人工成本也能减少运输成本。
截流之?后要考虑水位问题,自然要挖通沟渠来引流。
工人们分?成两拨,各自进行着?不?同的工作。
工人指着?沟渠里的石子,问道:“图纸上只说?细铺,是这个铺法吧?”
沟渠里铺设了薄薄的一层石子,为的是减少水流的阻力。
袁奕仔细打量了一番,又想了想这几天?看的资料,回他说?:“应该是,不?过还是等刘工回来看看吧,我也不?能确定。”
毕竟自己没有干过工程,就算看过几天?的资料也不?能随意置喙。
万一错了,这责任她可担不?起。
正准备回去时,袁奕忽然看出了一些不?对。
“叔,这挖得好?像有点?深了吧?”
袁奕目测了一下沟渠的深度,和刘清平给自己的数据差了不?少,“刘工给的图纸,这沟得有七点?五米,怎么挖了八米啊?”
工人摘下了安全?帽,用手擦了一把头发里的汗,回道:“咋不?对?我们都是按照秦工给的图纸挖的。”
说?着?,工人便从裤兜里又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标注了各项数据。
工人们没有那么多的文化?,只知道按照图纸上的数字施工。
数字是多少,他们就挖多少,数字的对错跟他们的工作没有半毛钱关系。
袁奕也从口袋里拿出了刘清平给的图纸。
经过一番比对,图纸上面的大部分?数据都没有错,唯独水渠深度的数字不?一样。
秦奋图纸上给出的数字是8,刘清平图纸上给出的数字是7.5。
工人们来回看着?图纸上两个不?同的数字,也犯迷糊了。
这两个数字不?一样,到底应该听谁的?
很快,正在挖渠的其他十?几个工人也围了过来。
大家你看一眼,我看一眼,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咋办?按照哪个挖?”
“就差了五十?公分?,应该不?是啥事儿吧。”
“可不?敢,你忘了上次你角度错了一度,秦工是怎么训你的了?”
“这数是秦工算的,不?能有错。”
“这图还是刘工画得呢,他管得多,应该得按照刘工的挖。”
秦奋是项目的总工程师,大大小小的事都由他决定,大家不?敢违抗他的要求。
刘清平是项目的负责人之?一,也是数据组组长,图纸的数据大部分?都是他算出来的,也是不?能轻易招惹的。
可……到底应该听谁的?
见大家拿着?两份图纸不?知所措,袁奕又问道:“这份图纸是秦工什么时候给你的?”
“得有小半个月了吧?”工人思索了片刻,继续说?道,“开挖之?前秦工就把图纸给我了,我一直好?好?收着?不?敢弄丢了。”
袁奕又看了眼刘清平交给自己的图纸,是他三天?前拿给自己的。
图纸在最后敲定之?前,会经过很多次的修改。
刘清平既然将图纸交给自己研究,那应该就是最新一版,也是施工需要用的那一版。
至于秦奋给出的那一份,既然已经过去小半个月了,应该就被淘汰的版本。
袁奕把自己的分?析跟工人们解释了一番,大家听了后也觉得有道理,纷纷点?头赞同。
“那既然这样,就用刘工给的图纸吧!”
说?完,大家就拿起手里的家伙继续热火朝天?地忙了起来。
袁奕呆在施工现场没有离开,拿出纸和笔,又拿出那两份数据不?一样的图纸,重新计算了一番。
不?管谁的数据距离今天?最近,总要亲自算过一番她的心里才?算踏实。
下午的太阳比上午的还要刺眼。
工程用到的数据是由很多部分?组成,假如一个数错了,就要把所有的数据重新核对一遍。
汗水顺着?脸颊滴到了稿纸上,忙活了将近一个小时,袁奕终于算出了最后的数据。
“叔,等一下!”
袁奕拿着?手里的稿纸,赶紧叫停正在回填沟渠的工人们:“先?别急着?填,那个数字还是有点?问题。”
结合了现场看到的一些情况,袁奕发现刘清平给自己的图纸上,有几个数据有些对不?上,于是她全?部推倒重来,拿来了已经验收过的工地数据,重新开始计算。
不?是7.5米,也不?是8米,而是8.357894……约等于8.36米
工人们狐疑地打量着?袁奕给出的那一长串数字,“这数字咋这么长?不?会是算错了吧?”
袁奕合上了笔帽,胸有成竹地承诺道:“你们就按照这个数字改,要是错的话,责任我来担!”
袁奕在工地从下午呆到了晚上,不?仅将图纸其他的数据核对了一番,也了解了下施工现场的具体情况。
泥土的构造书本上写得太笼统,亲自用手摸过才?知道是怎么样的手感。
还有石子的分?类,袁奕也跟着?搬石头的师傅们请教了多次,还做了不?少笔记。
晚上,几个工人刚回去准备吃饭,没一会地功夫就折了回来。
“丫头,秦工回来了,他让你赶紧回去一趟。”
袁奕低着?头,借着?电灯泡微弱的光奋笔疾书,“怎么了?”
工人有些不?忍心,吞吞吐吐地说?道:“秦工知道你擅自改了数,气得要找你算账……”
袁奕:???
回去的路上,工人们想起秦奋发火时的样子,不?禁替她捏了把汗。
毕竟她是女孩子,要是被打一顿或者臭骂一顿,哭了可咋整?
倒是袁奕毫不?在意,甚至还问他们晚上做了什么饭菜。
“都说?了不?能让她来,你看看,我就说?她只会惹麻烦!”
距离门?口还有十?米左右,袁奕就听到秦奋破口大骂的动静。
外面的工人们纷纷看向袁奕,不?知她能否承受住秦奋的河东狮吼。
“不?能怪她啊,是我给的图纸太老了,按照错误的数据肯定会出错啊。”
“那要是她一开始不?来,她能有犯错的机会吗?”
“她毕竟是陈老师的孙女,既然她有想学的心,咱们就该教她。”
“教她?那是学校老师的事,飞龙峡的工程有多大你不?知道吗?拿这么大的工程当儿戏?”
“就算她改了数,也只是耽误了一天?而已,你给的数不?也是不?够准确?耽误一天?怎么了?”
“一天??咱们这是在跟时间赛跑,一天?都耽误不?了!”
袁奕站在门?口,没有被里面的争吵声吓到,而是清了清嗓子:“秦工,你找我?”
袁奕的出现,让屋里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凝固,两人同时看向门?口,脸上却?是完全?不?同的情绪。
秦奋手里的纸几乎要被他捏得粉碎,右手叉腰,鼻孔朝天?的架势一点?都没把她放在眼里。
“工人们说?你按照刘清平给的图纸和数据,把沟渠深度给改了?”
袁奕欣然承认:“嗯,但是刘工给的数字也是错的,所以我又重新算了个数。”
秦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念在她是陈老师孙女的份儿上没有第一时间发火。
“你才?多大?以为考个状元就了不?起了?什么数据都能天?马行空地改?!”秦奋说?话的语调越来越高,眼睛里的怒火分?分?钟要冲出来。
刘清平赶紧往前走了两步,挡在袁奕身前,替她挡住了他眼神里的刀刃。
“过分?了啊。都说?了是我的问题,你还说?她干什么?”
“过分??”
秦奋嘲讽地哼了一声,“有她算出来的那个数过分?吗?”秦奋再次靠近了几步,阴阳怪气地说?道:“来,让大家听听你算得数,看大家觉得这个数过不?过分?!”
袁奕从口袋里拿出了下午验算的稿纸,风轻云淡地说?:“8.357894……”
秦奋的眉头倏地一抖。
想到自己手里那张纸上写着?8.36的数时,他的嗓子似乎被什么东西哽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袁奕:对不起,考个状元确实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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