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日暮,气温舒适了不少,又在这深山老林里,斑驳树影间,冯令瑜逐渐昏昏欲睡,渐渐整个身子往后靠,窝进身后人的怀里。
可怜萧恂环抱着她发了一身冷汗。
下巴痒痒,他垂眸看了眼,是她发顶的细碎绒毛,她的头发又多又密,旁逸斜出许多不愿随大流的杂毛,就像这原野里繁茂的离离春草,正如她整个人,招摇着无限的生机和活力。
“啪!”她一掌拍往他手臂,“心跳慢些,吵到我耳朵!”
睡着了也这么霸道,萧恂轻笑,许是有她在,他渐渐不怕了,甚至抬起一手勾去她黏在唇上的发梢。
她的脸上也有稀疏的绒毛,短而浓密的睫毛盖着总是盛气凌人的凤眸,红唇翘起,不知在做什么美梦。
他轻轻把额头搁在她发顶,连呼吸也放缓了。
她是炙热的太阳,而他是阴沟里躲着的,趋光的臭虫,他何德何能,暂时把她抱在怀中。
日光幽幽,荫翳葱茏,他多希望这回程走不到尽头,他便可以拥抱着光尽情做一场美梦。
冯令瑜彻底清醒时,暮色四沉,四周开阔,树木寥寥,一时分不清东南西北。
萧恂学会了控制平衡,还不会控制方向,青枣也很给面子地没有走对路,慢慢悠悠走到这片开阔林地。
冯令瑜懒懒地靠着他,半阖双眼沉吟,抓了把青枣的鬃毛,“枣枣,咱们不会是绕过睢清山走到萦州地界去了吧?要是附近有军营,我一人走是没问题的,可是你们一人一马,都挺蠢笨的,我要带谁走呢?”
萧恂没吭声,只暗暗不服气地哼唧两声。
“只能等待天黑下来,看北斗七星确定回去的方向。”冯令瑜抬眼四望,肚子很给面子地发出“咕噜”声,她摸摸自己平坦的小腹,“我饿了。”
木柴烧火,火上架着只肥美的兔子,萧恂转动串兔子的木条,很是认真地手掌扇火。
冯令瑜坐在石块上托腮等待,方才两人分工明确,她砸兔子,他搭木柴,她生火,他烤兔子,她静坐等吃,这会儿一阵阵香味飘来,兔子变得焦黄,滋烤出的油点滑落火中,她没忍住坐到萧恂手边,手掌拂着香味,让鼻子先吃一口。
“郡主,很快就可以吃了。”他的侧脸被明灭火光映着,鼻上渗出几点汗珠,双眼一片水光。高高的马尾垂到肩颈旁,他分不出手,不断用尖削的下巴蹭着。
冯令瑜觉得自己可真是个善待下人的好主子,先替他扎紧袖子,挪到他身后直起身,抓起他的马尾在脑后盘了个髻,拾了片树叶往他背上扇风。
除了不停问“好了吗?”“能吃了吗?”,她还凑近他耳边挺无聊地问:“你怎会烤兔子?”
“我幼年长在市井,上树扑鸟下河摸鱼都做过。”他把兔子叉起来,鼓着嘴巴吹了几口,睨她一眼,“自然不比郡主,金尊玉贵,十指不沾阳春水。”
“你出息了呀,竟敢嘲笑我!”她拧他耳朵。
一只兔腿送到她嘴边,她霎时放手,盯着肥美的兔腿,双手从他手中接过,大咬一口,他已经吹了一阵,还有些烫,但是兔肉烤得火候刚好,入口即化,香软弹牙,她感动得快哭了,对他比了个大拇指。
萧恂剥下一块兔肉放入口中,略遗憾道:“可惜没有盐,味道有些淡。”
冯令瑜不客气地伸手剥肉,歪头笑眯眯道:“已经很好啦!而且是小恂亲自烤的,特别好吃呢!”
萧恂的脸颊被火烤得绯红,逐渐黑下来的天色里也清晰可辨,他垂下眼睫,轻嚼兔肉,蹑蹑说了句:“郡主喜欢便好。”
她觉得腿麻,换了一侧跪坐,挨得他更近,干脆靠在他肩上,吮着自己手指上的肉汁,无意问一句:“你为什么一会儿叫我小姐,一会儿叫郡主?”
“我应该叫你什么?”
“我身边的人,红菱素文裴柳,都是叫我小姐的,阿翁会叫我的小字,瑾娘,军营里的人叫我郡主。”她想了一会儿,探身剥走兔子骨架上的最后一块肉,“好乱,你爱怎么叫便怎么叫吧,也不是什么大事。”
身边的人,小姐、瑾娘、郡主……这几个称谓在萧恂心中几经轮转,面前柴火逐渐微弱,他的心里却亮起一小簇火苗,肆意燃烧跳跃在这寂静的山林里,劈啪作响,他缓了缓自己的呼吸,方才开口:“那,私下里,我可不可以叫你阿瑜?”
他听过娘亲缠绵悱恻地叫父王,玉郎,这个苦命的女人一辈子都在寻求薄情郎君的垂怜,他曾经觉得她可笑,如今,他却在向神明祷告,请让他在她心里占据一个特别的位置,哪怕转眼便会被她抛诸脑后,哪怕只有蜉蝣一瞬,为此他愿交付余生。
身旁的姑娘却无知无觉,对他绽了个满嘴油渍灿烂笑容,“好啊!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