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院门口到屋门口也就十几步路的距离,顾溪还没准备好,就听见了赵母打帘子的声音。
顾溪的心一下子提起来。见面了后该说些什么?她一点头绪都没有。
赵荆山察觉出顾溪的不安,他指头在炕沿处扣了扣,等顾溪看向他,低低开口:“我娘来了,你若是不愿见,就去西屋避一避吧。”
这怎么行?顾溪当即在心里否定了这个提议。
她以后还要在赵家待下去的,顾巧梅和赵母的关系已经很糟了,如果她这次再跑,关系肯定会更糟。毕竟是婆婆和儿媳,以后总有再见的机会,也需要互相依仗着,这关系能缓和还是尽量缓和。而且,赵母是长辈,把长辈丢下来自己走了的事,顾溪做不出来,她觉得别扭。
“荆山,怎么样了啊?”正想着,赵母带着刘大夫进了东屋。
赵母年近五十,两鬓已经发白,看见躺在炕上的儿子,眼眶当即就湿了:“早上的时候不还是好好的吗,怎么就——”后半截没说下去。
顾溪看着赵母向她走过来,心中天人交战许久,鼓起勇气冲她唤了声:“娘,您来了——”
说完了,顾溪心里打着小鼓等着赵母的回应。和气生财,家和万事兴,顾溪心里安慰着自己,就算赵母说些难听的话,她也不必往心里去,她得往以后看,以后的生活幸福才是真的,现在委屈一时就委屈一时吧。
这么想着,顾溪心情开阔许多,她朝着赵母伸出了手:“您一路走过来累了吧,不如——”
顾溪眼睁睁看着赵母像是没看见她一样,径直从她的身边擦了过去。
顾溪:“……”刚才的矫情似乎是自作多情了。
屋里的人不约而同感受到了这份尴尬,刘大夫轻咳了一声,提着药箱子去了赵荆山的身边,给他看伤。
顾溪抿了抿唇,也跟过去。她倒没觉得生气或怎样,她想通了这件事,就变得乐观起来。赵母现在的不满对着的都是从前的顾巧梅,但是她又不是顾巧梅,日久天长,会有改观的那一天的,她不急,慢慢来。
自从赵母进屋之后,赵荆山就一直紧紧盯着她与顾溪之间的动向,见两人竟然没有打起来,他松了口气,但看向顾溪的目光也带上了淡淡的疑惑。他这个小妻子,今日的变化好像太大了一些。
顾溪没注意到赵荆山看她眼神的变化,她的眼睛一直盯在刘大夫的手上,看他给赵荆山检视了伤口,又敷了药。不知他手里拿的是什么药材,小小一瓶白色的粉末,洒在伤口上,血没一会就止住了。
“没什么大事,骨头也没断,就是血出得多了点,吃点好的补补就成了。”约莫不到一刻钟,刘大夫站起身去桌边写药方,“不过到底是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段时间记得好好休养,尽量别下地,免得落下后遗症。”
赵母闻言大喜过望,合掌放在胸前,不住地念着阿弥陀佛,顾溪一直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幸好骨头没断,要不然在医疗不发达的古代,就算接好了恐怕也要落个跛脚,万幸万幸。
那边,刘大夫很快写好药方,问:“你们谁跟我走一趟,抓了药送过来?”
一直没出声的虎子举起胳膊:“我去,大夫我去!”
刘大夫点点头,领着虎子出了门。
见赵荆山没事了,顺子和另外的一个男人与赵母寒暄几句,也告了辞,屋里一下子空荡下来。
吴茂本想着拉着李嫂子也回家去,李嫂子暗中瞪了他一眼,口型道:“等等,还有事呢。”
“还能有啥事,家里饭还没做,这都不早了。”吴茂皱了皱眉头,“赶紧回家,孩子还饿着呢。”
李嫂子不愿,拉扯他小声道:“还有事——”
顾溪看过去,不知道李嫂子说的还有事是什么意思。她瞥见赵荆山干裂的嘴唇,想起另一件事,这么长时间了赵荆山还没有喝口水,该渴坏了吧?这男人也真是的,什么都硬挺着,不说。
顾溪取了炕桌上的一只小碗,想去厨房给赵荆山盛碗水来。
她走了还没两步,赵母忽然开口:“确实还有事。”
顾溪的脚步一顿,回头等着赵母的下一句话。
“茂子,你帮大娘一个忙,再背荆山一程,把他送回家去养伤,行不行?”
这话一出,李嫂子眉梢挑了挑,嘴角露出了然的笑意,看吧,她就说这事还没完。
但顾溪愣了,赵荆山也愣了。
“娘,您这是什么意思?”赵荆山撑着胳膊坐起来,哑着嗓子道,“我现在不就是在我的家吗。”
赵母压着火问:“你的家在哪里?”
赵荆山沉默一瞬:“这里。”
“你糊涂!”赵母声调骤然高了起来。
她从进屋来就一直压抑着的怒火骤然爆发了似的,转身指着顾溪呵斥道:“你留在这里干什么,你看看这个女人,她能照顾好你吗?你看她那副好吃懒做的样子,她没了别人帮她自己都活不下去,怎么,你是想让她趁机害死你吗?你想让我和你爹白发人送黑发人给你送终吗?你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糊涂儿子!”
顾溪被她吓了一跳,她知道赵母对顾巧梅的成见大,但没想到竟然这么大。
“娘,您别说了。”赵荆山额头的青筋猛地一蹦,隐忍道,“我没法和您回去,我是个三十岁的人了,我有家室,怎么能搬回家里让我的老母亲照顾我,您这是让邻里乡亲怎么看我?再者说,您都快五十岁了,该享清福的年纪,要是让我躺在炕上看您为了我忙进忙出的,我这心里得是什么滋味,就算您做了饭,我也吃不下去。”
赵母气得泪眼汪汪:“你怎么这么固执啊!”
顾溪愣愣地看着这对母子吵架。
她是理解赵荆山的,赵荆山是个责任心极重的男人,从他对顾巧梅的态度就可以看得出来,他也是个孝顺的人,让他搬回赵家看着赵母伺候他,对赵荆山来说可能比死了还难受。但是顾溪也不能否认,在听赵母说要将赵荆山接走的那一刻,她的心跳得快了一瞬。赵荆山如果离开,对她来说,无疑是件好事。
照顾一个伤了腿的陌生男人,即便顾溪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心理准备,也还是有些焦虑的。而如果赵荆山回到赵家,她的负担会减轻许多,他也会得到更好的照顾。并且,顾溪想,就算赵荆山搬走了,她也是有机会补偿他的,她可以不时地去赵家看望他,力所能及的事她也会做,不会白吃他的饭。
这是个两难的选择,但是哪一条路对她来说更好,显而易见。
“巧梅。”赵荆山忽的叫了顾溪一声。
听到赵荆山的声音,顾溪没来由地一阵心虚,她抬头望向赵荆山,尽量让声音平稳:“嗯?”
“我就是伤了一条腿,另一条还是好好的,拄着拐杖也能走。”赵荆山说着,看向顾溪的眼神含着淡淡的祈求,“我不必你为我做饭这些,也不用你不眠不休照顾我。只是偶尔的需要什么东西的时候,若你方便就劳烦你递把手,你看行不行?”
顾溪的心里酸得厉害。
赵荆山这样的男人,他能够放下面子对她说这些话已经是极限了,他心里应该是极苦的。
“不用旁人照顾你,我还没死呢。”赵母说着,已经取了一个包袱皮,动手开始收拾衣裳,“听我的,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