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饭的侍卫刚升上来,最近才有机会靠近将军府周围,他在军中待久了,没什么本事,靠资历上提。
他端着饭食打开门,看见裹在被子里的宋今,脸色不是很好,他们在外面风吹雨打的,一个犯人在床上睡得比谁都香。将军对夫人情深义重,这里头的人定然不会是霍渡看上的那啥,保准是个重要的奸细。
侍卫嘭得摔下碗,声音宛若一道惊雷把宋今吓醒。吆五喝六地教训了几句宋今,让他识相点,任凭宋今怎么解释身份都不听。临走时,想起宋今刚才睡得太香,气得把宋今绕在柱子上又加了一遍锁。
宋今的活动空间骤然狭隘。
侍卫走后,狂风暴雨大作,瓦片乱飞,宋今没头没脑地担忧了一会儿霍渡会不会有危险,忽然听见头顶几声颤巍巍的蹿响,屋顶被掀翻的动静连带他绑上的这根柱子一起摇晃。
他直觉应该躲到角落里去,然而侍卫把他锁在柱子上极大限制了他的发挥,本来就没点功夫,这下比残废还不如。
宋今急得额头冒汗,下一刻,屋顶被掀开个窟窿,露出一块灰蒙蒙的青天,疾风骤雨乱七八糟的东西砸下来,他吓得闭紧眼睛。
他一只手被紧紧拷着,另一只带了链子长一些的手铐的手强行伸过来护住脑袋,镣铐嵌进肉里,和露出来的另一圈手镯印记,有种诡异的轮回感。
第一下,一片锋利的断瓦擦着脸飞过。
第二下,宋今脑子一木。
只剩下一个想法。
霍渡,真是欠了你的。
……
“今今!”
正当时,屋门被一脚踢开,霍渡左思右想觉得媳妇这幅样子被人看到不好,阵阵妖风吹得他心慌,他骤然想起这几天光顾着领导城中居民加固房屋,自己的屋子倒是没上心。还是自己回去一趟。宋今的声音他魂牵梦绕,两年来梦里常常听见,再熟悉不过,老远就从狂啸的风雨里听见一丝宋今的喊叫。
将军府中心的位置似乎被掀开了个角,霍渡脑袋一蒙,拼命赶到屋子前一脚踢开了门,恰好看见砖块落在宋今的脑袋磕第二下,眼珠子都红了。
霍渡颤着手给昏迷的宋今解镣铐,不断喊着宋今和大夫的名字,声音里都带了无助。
和宋今牌位成亲那天,他连夜骑马离开京城奔赴东海,眼泪风干在山风里,无人可解。一模一样的情绪霍渡今天再次体会。
他才刚找回来的媳妇!
……
宋今双眼紧闭,脸色苍白,脑袋上肿着老大一个包未消,被纱布缠着。
大夫来了摇摇头,什么时候清醒不知道,自求多福。
宋今露在被子外面的左手,骨节纤细,两圈印迹却一个比一个触目惊心。一圈是银镯,一圈是铁链。
全是生命垂危挣扎之际,命运强加给他的伤害,仿佛凶年的年轮,道道都是无奈。
霍渡握着宋今的手,恨不得杀了自己。银镯子和铁链都是自己强行给他戴上的,两次亲手把宋今推入悬崖。宋今跟了他,福没享受过一天,日子过得战战兢兢,沦为京城笑柄。
霍渡打了自己一巴掌,嘴角立即溢出血来。
他有什么理由怨恨责怪母亲和长公主,宋今所有的伤害,难道不是他一手造成的么?
宋今眼皮跳了跳。
“今今。”霍渡握着他的手忏悔,“只要你醒来,我不会再逼你一分。我发誓,若是我霍渡再犯一次,就战死沙场,尸骨无存!”
“今今……”
“今今…”
“将军,该喂药了。”侍女端着药上来,看着眼眶通红的霍渡,小心翼翼地说话。
“给我。”霍渡接过药,亲力亲为。
在侍女担忧的目光中,哪怕霍渡已经非常小心,动作眼神都充满爱意,一汤匙药汤仍然洒了三分之二在宋今衣服上。
霍渡手忙脚乱地拿毛巾给宋今擦脖子下巴的水渍,一回生二回熟,再喂第二口时,成功把宋今……呛醒了。
“咳咳,咳……”
宋今一口把又苦又涩的中药呕出去,全吐在霍渡身上。
他难受得眯着眼,看见霍渡的狼狈模样,垂在被子上的手指悄悄捏紧。
“今今你醒了……”霍渡惊呼!
大夫又来一趟,开了些药就走了。
宋今坐在床上,腰板挺得直直的,脸上一片愁云,一只手撑着额头,有些难受,看见霍渡进来,目光疑惑。
他打量了一会儿霍渡,稍一会儿从那和赵安有些相似眉眼间猜测:“霍少爷你怎么在这儿?”
霍渡:“不准叫我……”他想起自己刚发的誓言,熄火,关心道,“头还疼吗?”
宋今不答,“今日是初几了?”
“八月初二。”
“八月初二,你舅舅走了有一年了吧?”宋今自说自话,“我想去祭拜一下他。”
“我们现在在云泉城。”霍渡忍不住,他们之间已经多久没提舅舅这个人,可是从宋今嘴里一说出,他就忍不住暴躁吃醋。
“等等,一年?”赵安明明已经走了四年,霍渡突然心里升上一股不妙的预感。上次宋今记不清赵安的忌日被他拆穿,如果只是为了刺激他,肯定不会犯的相同的错误,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
“今今,你记得现在是大沥几年吗?”
“长幼有序,虽然我人微言轻,你该称呼我一声舅妈。”宋今纠正他,“大沥二十七年,怎么?”
二十七年?!
霍渡往后退了一步,二十七年,那是舅舅刚去世那一年,宋今新寡,他们还不认识。
“今今你真的……”
宋今按住额头蹲下去:“唔……好疼。”
霍渡连忙闭嘴,把宋今抱到床上。就这样,宋今还不忘叮嘱霍渡帮忙准备祭品,嘴里念叨着长公主一向不肯让他去祭拜世子,你能不能偷偷带我去……
霍渡嘴上附和,心里酸出天际。
……
他私底下又偷偷找了大夫,大夫说宋今之前吃了强行失忆的药,现在能记起来算不错了。记不起来的部分,或许不重要,或许太痛苦,他出于自我保护,把它们忘了吧。
大夫每说一句,霍渡脸黑一分。
不重要,太痛苦……霍渡一时竟不知道,该承认他比赵安不重要,还是该承认,他对宋今的伤害竟比舅舅的死亡还要深。
霍渡还发现,只要他一叫今今,宋今就捂着脑袋说疼,除非叫舅妈。
于是,将军府里的人都诧异了。
拼死拼活娶回来的将军夫人,怎么一口一个舅妈?
这是什么不为人知的癖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