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石头虽然个头小,但是棱角比较尖利,蒋蛟徒手往下挖的时候,手背手指上都被那些小石头划出一条条长的血痕。
泥土把他向来干净的指甲缝塞满,指甲因碰到石头而被撞击得微微往外翻。
但蒋蛟一双手仿佛失去了神经触感,半点都感觉不到疼。
又或者说,比起心里的惶恐与悲痛,手上那点感觉完全算不了什么。
他的指尖在颤抖,机械一样的不断挖土。
蒋蛟像缺氧的人一样用力喘气,他眼前的视线再次变得模糊。
好像有什么沿着他的脸颊往下落,掉落在泥土里。
眼前的光影在扭曲,记忆碎片像是被打碎的镜子一般飞溅,每一片上都有他心尖上那人的身影。
过往的一幕幕浮现在他眼前,当真应了那一句——历历在目。
他曾在角落里卑微地仰望过他的爱人,也曾在在成功刷脸后,疯狂在日记本上写下自己的心事。
他爱的那人曾经为他洗手做羹,也在往昔笑容晏晏地为他布置了温暖的家。
欺骗的谎言被刺破,他们的婚姻如同被扔进了垃圾桶的奶油蛋糕,奶油与巧克力糊成一片,难看又可惜,最后只能狼狈收场。
然而哪怕是离婚了,蒋蛟却从不觉得他与明连之间没了可能。
他想,只要他肯努力,只要他能坦诚地展现自己,只要他倾尽全力证明他能给明连幸福,证明自己真的是那个最适合对方的人。
明连就能回头了。
从始至终,蒋蛟都抱着这样的希望,也紧紧拽着这一丝丝希望。
但现在他却知道,所有的所有,都是建立在明连这个人还在的前提下。
他从未感觉到这般绝望,也从未感觉到这般愤怒,甚至开始恨老天为什么不长眼。
明连那么好的一个人,哪怕见了流浪的小动物也会给买吃的,上天怎么就舍得让他定格在冰冷的土堆里?
怎么就那么不公平!
如果说在来时路上蒋蛟是想,若是明连能活下来,他宁愿少活三十年。
那么现在,他觉得如果明连能活下来,上天只留自己十年寿命也能接受。
天上闷雷作响,夹杂在闷雷之中的,好像还有什么声音,但蒋蛟已经顾不上仔细听了。
他疯狂往下挖,既害怕又期待,两种交织的情绪让他变得狂躁不安,神经质一样不断发抖。
很快,蒋蛟遇见了一片应该是属于民宿屋顶的砖头。
他还记得民宿屋顶的颜色,浅红色的屋顶像是最暖的那一抹夕阳。
蒋蛟动作一顿,眼里充血更甚。
“蒋蛟......”
蒋蛟瞳仁猛地一缩,他好像听见明连在喊他。
“蒋蛟!”
蒋蛟一颗心都绞痛起来,他确定他没有听错,就是明连的声音。
他在向他求救。
明连一定在下面。
他要抓紧时间把明连救出来。
蒋蛟更疯了。
就当他正准备继续挖掘时,他的手臂忽然被抓住。
蒋蛟以为是刚刚同车的那个工作人员,他看也不看地甩手,“你先走,不用管我。”
声音沉沉的,他几乎是泣不成声。
“不走是吧?那你就留在这里。”
这一道声音熟悉至极,因为声线轻缓向来显得温暖。
蒋蛟一愣,随即不可思议地骤然扭头。
他看见,那个让他牵肠挂肚的黑发冷白皮的青年,全须全尾的站在他面前。
对方除了鞋子上沾了一点泥,衣服干干净净的。
温暖,完整,鲜活。
蒋蛟还在愣神,他脸上表情似乎被定格在这一刻,然而他那双通红的眼,却好像被方才那道声音刺坏了泪腺,眼泪一直流个不停。
明连却在这时转身就跑,蒋蛟想也不想地跟上。
民宿老板与驴友的车停在树丛后的一个小平地上。
那前方有一段相对茂密的树丛,树丛构成阻隔带。哪怕是再次发生山泥倾泻,也能为众人的逃生争取些时间。
不过正是因为这样,方才蒋蛟开车下来时并没有看到车队。
之前跟着蒋蛟出来的工作人员,见蒋蛟被带回来,松下一口气,总算是能放心开玩笑了,“明老师,他一直说要找你,也就是你能把人喊回来。”
明连正想说话,却忽然从后面一把被抱住。
他感觉到那人颤抖的唇瓣落在他的颈脖侧,一下又一下地亲着。
所有人都是一愣。
明连反应过来,立马挣扎。
然而他身后的蒋蛟却抱得十分紧,对方满是泥巴的手粘在他身上,手上的泥巴糊了他一身。
蒋蛟向来力气大,两条手臂像铁钳一样,把明连牢牢圈在自己怀里。
“吓死我了,我刚刚以为你在下面。”蒋蛟抱着人不撒手,一遍又一遍地亲着。
他的眼泪从方才就没停过,全都落在了明连的颈脖侧,把他的衣服打湿。
“幸好你没事,还好还好。我的命啊......”
蒋蛟像是一个魔怔的人一样不断说着。
从地狱忽然到天堂,这种感觉虚幻得不真实,以至于蒋蛟现在还不能完全相信,明连就在他眼前。
他的爱人还在。
失而复得的狂喜让蒋蛟有些疯魔,语无伦次。
对于周边人的目光,他全都看不到。也或许察觉到,但那些与明连比起来,全都不值一提。
先前众人经过明连提醒才得以逃生,如今看出明连与蒋蛟关系非同一般,众人识趣地退到一旁,把空间留给两人。
“蒋蛟。”明连喊他。
蒋蛟还在神经质地说着话。
“蒋蛟!”明连把蒋蛟的手一旋,硬是把对方缠在他腰间的手拧开。
明连转了个身,面向他。
蒋蛟一双眼红彤彤的,刚刚哭得太厉害,现在都肿了。
与明连目光对上后,蒋蛟似乎才稍稍冷静下来,他抿着唇地看着明连,一眨不眨的。
明连眼睑低垂,目光落在他鲜血淋漓的双手上,“蒋蛟,你真不用这样,哪怕我刚刚都看见了,但我还是觉得咱俩不合适。我不会因此感动而回到你身边,所以......没必要。”
他声音很宁静,像秋日里无风的湖面。
蒋蛟忍了又忍,但到底没忍住,一把将人紧紧抱在怀里,眼泪糊在明连身上,“没关系,你活着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了,没关系,我、我现在其实很开心,活的,是活的......”
说到最后他又语无伦次了。
正因为险些失去过,才会更知道面前人的宝贵,也才更会懂得珍惜。
这一刻,比起追求明连,让他答应重新跟自己在一起,蒋蛟更希望面前这个人活着。
好好活着。
“刚刚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在下面,我心脏病都要被吓出来了,还好你没事。”蒋蛟又忍不住念念叨叨地说,“奶奶说得对,好人有好报,上天不会那么不开眼。”
说着说着,蒋蛟忽然发现明连满脸潮红,呼吸明显比较急促。
他一颗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你是不是发烧了?”
明连不管他,拿出手机给常阎打了个电话。
蒋蛟与一位工作人员安全到达的事,总要跟导演报告下。
蒋蛟还惦记着明连发烧,刚发生山泥倾泻,剧组肯定忙得一团糟,说不定没有车载明连去医院。
他得弄一辆专车过来。
于是蒋蛟拿出手机,翻开通讯录,找啊找,终于找到一位西省的熟人。
比较巧的是,对方的位置距离他所在的驼峰山,开车只要一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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