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落了几日春雨,难得天朗气清,一派阳光明媚之气。
早膳过后,嘉弥乘犊车前往薛府,探望恩师薛道衡。
薛道衡年轻时博学多才,颇有思致,得先帝信任赏识,也曾担任机要职务,备受恩宠,是诸位皇子争相拉拢讨好的对象,显赫一时。
杨广还是晋王之时,便几次登门造访,想与之结交。
薛道衡忠于先帝,本性刚正又固执,对于朝堂上皇子夺嫡,拉帮结派,兄弟相残厌恶至极,几次冷脸拒绝杨广的示好。
如此一来,便把杨广给得罪了。
而今杨广夺嫡继位,他自然不得重用,再加上他性子执拗,易得罪人,薛家就此没了曾经的昌荣。
嘉弥入薛府时,年近七十,头发花白的恩师薛道衡刚感染一场风寒,倚在榻上咳嗽着,其子薛收正侍奉榻前,亲自喂药。
瞧见嘉弥,薛道衡爬满皱纹的脸上展现慈笑,满是爱护:“嘉弥来了,过来我瞧瞧。”
眼见恩师憔悴至此,嘉弥有些心疼,又分外愧疚,行礼道:“嘉弥不知先生染病,竟这会儿才来探望,是嘉弥的不是。”
薛收含笑拉她起来:“父亲也是这几日才有些不适,并非什么大病,你不必挂怀。倒是前几日长孙将军入狱之事,我与父亲也帮不上什么忙,很是惭愧。”
薛收一袭月白色圆领窄袖长衫,腰束玉带,身材颀长,芝兰玉树,温润儒雅,腹有书卷气。
望向嘉弥时,他温雅笑着,窗外光线流泻而入,映在他棱角分明的半边侧脸上,俊朗清隽,赏心悦目。
“劳先生和伯褒哥哥记挂了,我父亲已无大碍。”嘉弥接过他手里的汤药,亲自跪坐榻前,喂薛道衡服药。
服了药,薛道衡询问她此去突厥路上的见闻,嘉弥一一答着,说些趣事哄他老人家高兴。
这时,外面传来一把甜软的声音:“阿耶,我让人炖了羹汤,你且喝些。”
话音未落,一个女孩蹁跹而入,十岁出头的模样,黛眉榴齿,杏眼桃腮,举止温婉秀气。
正是薛道衡的幼女,薛收之妹,薛婉茹。也是嘉弥的闺中密友。
薛婉茹入内瞧见嘉弥,先是一愣,后满是惊喜:“嘉弥怎么来了?”
嘉弥含笑从榻前起身:“我来看望薛先生。”
病人体弱,不宜打搅,嘉弥又稍坐了会儿,便起身要告辞,薛收和薛婉茹兄妹亲自送她出去。
“我瞧着先生脸色不佳,当真没什么大碍吗?”出来后,嘉弥问薛婉茹。
薛婉茹脸色闪过一抹异样,抿着唇欲言又止。
薛收看了眼妹妹,笑着对嘉弥道:“上了年纪,一旦生病自然就不好痊愈,不过你也不必担心,会没事的。”
嘉弥觉得他们兄妹怪怪的,似乎有什么不愿让她知道,她也不好再问,便点了点头:“但愿先生的身体能好。”
薛收道:“你不必担心,郎中给瞧了,说并无大碍,休养几日便会好。”
语罢瞧见她腰间佩着的金刀,有些意外,笑言,“你几时学会带刀了,瞧着倒是精巧别致。”
嘉弥垂首看一眼,回答:“我……阿兄送的,带着玩儿罢了。”
出了薛府,嘉弥由侍婢搀扶着上了犊车,掀开牖幔冲他们俩挥手:“伯褒哥哥和婉茹姐姐回去吧,我改日再来看望先生。”
坐在回府的犊车内,她琢磨着恩师憔悴的模样,又想到薛收刻意的隐瞒,不免心生担忧,轻轻吐纳几声喟叹。
回到长孙府时天色还早,嘉弥便打算回房看书练字。
路过假山时,她远远听见阿耶在旁边的凉亭下同伯父长孙炽说话。
她正要过去行礼,却听得伯父道:“唐国公府门庭显赫,何况那李家二郎聪敏豪爽,文韬武略难得一见,与嘉弥最为般配。既然唐国公有此打算,咱们趁此时机两家联姻,倒不失为一桩美谈。”
嘉弥笑意微僵,停在了假山后面。
凉亭之下,长孙晟与长孙炽弟兄二人相对跽坐,长孙晟为之煎茶,默了会儿道:“那李二郎能得兄长如此夸赞,想必是不错的。只不过……”
见他迟疑,长孙炽抬眸:“可有什么顾虑?”
长孙晟叹道:“薛道衡早年给嘉弥做过几年启蒙先生,因此机缘,嘉弥与薛家的郎君薛收情谊深厚。那薛收十二岁便能属文撰赋,文章独树一帜,笔下生辉,是不可多得的才子,又有‘河东长雏’的雅号,实不相瞒,这孩子也颇得我心。”
长孙炽捻着胡须想了想,道:“薛道衡才富五车,自是少有的能人异士,其子薛收颇有其父之风,举止风流文雅,确实不错。只是——”
停顿须臾,长孙炽摇头,“薛收年长嘉弥太多暂且不说,那薛道衡为人耿直,清高孤傲,又是出了名的倔脾气。先帝在位时,欣赏其为人,方得重用。但如今圣上即位,他这性子只怕薛家迟早要惹祸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