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天流云,英英舒卷着雾霭,翠绿的枝桠茂盛浓密,投射下?斑驳的光影。
蝉鸣吵吵闹闹,一声高过一声,倏忽从树冠上跌落,哑了声响。
树下?立着个颀长如玉的男人,群青色的衣袍露在阳光下?,他侧着一张脸,唇红眉浓,显得整个人挺拔又漂亮。
姜雾醒过来?时,模糊的视线从窗扉划过,一眼?就看见了窗侧的人影。
乌发松松挽在脑后,他仰着头,脖颈上精致的结喉露了出来?,煦暖的光铺在肩上,姜雾眯了眯眼?,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
她撑起身,低头看见了自己?身上干净崭新的白袍,以及脚踏上的一双银纹白丝履。
这是……
姜雾垂了垂眼?,她慢慢想起了失去意识前的事。
她抱着永不回?头的决心,冲进了雷云之中,即使没有那柄刀,她依然有办法引出化神雷劫。
这并不像平常一样,捱过漫长的四十九道天雷即可。
她义无反顾的扑进去了,也在那一瞬间,四十九天雷同时打在她身上。
从来?没有人这样做过,但?姜雾……似乎是赌赢了。
她活了下?来?。
可身体里的异常,又让她不自觉摊开了掌心,除了一片干净白嫩,再无其他。
她身体里没有了灵力。
明确了这个事实后,姜雾合拢手指,掐紧了指尖。
那种情况下?,她除了渡化神天劫,别无选择。若是渡劫成功,她以化神之力,兴许还能与陆归龄勉强一战。
若是失败,她也算死得其所,不会生生被人困入牢笼。
可如今,她活是活下?来?了,但?身体内像一条干涸的河流,再也不见灵力游走。
识海中也是灰蒙蒙的一片雾气,若非灵根还散发着莹莹冰光,姜雾简直就要怀疑自己?已经成为了一个凡人。
她扶着雕花木起身,趿着丝履走到窗前,穿堂风慢悠悠吹着,大开的窗扉没有阻挡她的视线,逡巡四周亭台楼阁,竟有着出奇的眼?熟。
廊桥环绕,水榭朱栏,不远处是一棵魁岸的琼树,落英阵阵,他立在树荫下?,似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偏头望了她一眼?。
姜雾放下?手,尽量忽略指尖的僵硬。
他保持着那个姿势,停顿了会儿,像是在思考什么,而后软化了眉眼?,露出了一个熟悉的微笑。
群青色的袍子,乌如墨玉的黑发,他侧着身子,遥遥投来?目光,模样像极了那段怎么也忘却不了的青葱年少。
姜雾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发颤的唇。
但?她仍垂下?了眼?,抿紧了嘴巴,一言不发的折身离去。
这样混淆视听的好?工夫,她练了很多年,早已是信手拈来?,她不会再让他察觉出一丝一毫的可趁之机。
“是我的不是,没有快一点把?蝉粘下?去。可是惊了你的好?梦?”
他过来?得很快,几乎是呼吸间,姜雾就听到了背后传来?声音。
她没有答话,阖眼?靠坐在椅子上,眉心蹙着淡淡的痕迹。
身旁那张椅子上坐了个人,衣衫窣窣,姜雾不用睁眼?,也知道是他。
“你还记得吗?夏天热气太毒,你和阿湄贪凉,总喜欢卧在亭下?,休憩时也不许旁人来?扰,那树上的知了叫得你们又气又恼,阿湄来?寻我,总要让我去粘蝉。”
他停了会儿,姜雾只感觉到有一道目光流连在她脸上,刺刺的,有些让人坐立难安。
“她身体老是不好?,吃食上管束严厉,却因?着你的缘故,能在阿嬷手上多讨几碗冰吃。她病了,又只会拉着我絮叨,那会儿年轻气盛,我总觉得她太烦人,也总那般……有些不待见你。”
“我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独独对你有这份情绪。我总以为,是因?为阿湄,我不喜你带着她做些出格之事。可是直到那日,我在东流馆上看见你时,才忽然发觉我一直想错了什么。”
他的声音有些慢,也有些轻,仿佛沉浸在一段太过悠久的往事。
“雪太大了,我不知道你在那儿看了多久,看见你的第一眼?时,我居然想的是你冷不冷。这个念头吓住了我,也蒙上了我的双眼?,我那会儿告诉自己?,我不能这样,你同阿湄一样,只是我的妹妹。”
“我从来?没有思索过,心底那份涌动的情愫许是欢喜。我喜欢看你提弓,看你策马,看你握着一卷书简,振振有词的样子。霄云楼元夕夜,挑下?那盏花灯原本不是难事。可阿湄扬声唤着你时,我竟慌了慌神,手上的剑也拿不稳了。”
“我提着那盏花灯,却没有在楼下?看见你的身影,也不曾明白,那会儿心头的落寞,也许正是源自对你的喜欢。那份感情没有变过,只是从来?都是我熟视无睹。而当我明白时,已经太晚了。”
“那日后……我想去寻你,却被拦了下?来?,我被冠上征军前锋,要去攻打平郡……我知道,你要嫁给崔九了,我很愤怒,也很无措。我带着大军攻下?了旬黎山,我以为我会得偿所愿,但?我依然失败了。”
姜雾颤了颤嘴角,下?一刻再次绷得平直,她闭紧了双眼?,眼?睫上都浮露出浅浅的褶皱,显然不欲再说。
“那一次,我没有再见到你。现在我回?来?了,你不见见我吗?”
他顿了会儿,接着轻轻唤出两字,“阿光。”
这一声像是打开了落锁的门?,姜雾抖了抖眼?睫,缓缓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