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密的雨珠砸在陆归龄脸上,他颤了颤鸦睫,薄薄的嘴唇颜色极淡。
“姜雾。”
她?立在那儿,身姿窈窕,双眼望向别处,不曾看过他一眼。
陆归龄低垂着眼,鸦青色的眼眸轻轻阖住。
他哑着声儿,面?色苍白。
“姜雾,看看我。”
天?空中惊雷涌动,不尽的雨水从积云砸落,大颗大颗,穿过枝叶茂密的间隙,扑在他肩上。
琼花树下,姜雾提着刀,乌发落了满肩,细雨打湿了眉眼。
晦暗的光色在树梢飞舞,勾勒出她?的眉梢,她?的唇侧。
陆归龄看着她?,平静的眼眸终于?濒临溃败,他抖着眼睫,绷紧了下颚。
“姜雾,”他放开?撑在玄剑上的手,一步步移向她?,“看看我。”
雪白的刀光亮在眼前,他无法再靠近。
姜雾仍侧着身,手中的长?刀却不偏不倚指向他,雨水从刀柄滚落,积蓄在刃尖,汇成一股娟细的水流。
陆归龄站在那儿,朝她?伸出手来?,声音低哑。
“姜雾,你看看我……再看看我,好不好。”
雨声霖霖,消弭了他的颤音,姜雾垂下眼,僵硬的指腹已然变得冰冷,她?没有放下刀,也没有回应他。
雷声在青空震颤,风雨呜咽,刮下一阵阵飘然落英,从薄刃上悠悠打转,再一瓣接着一瓣,坠在泥水中。
“轰隆——!”
姜雾几不可闻的抖了下手臂,下一瞬,刀尖被桎梏住。
他走得很慢,袍边沾满了泥泞,变得污浊不堪。
“啪嗒”的声音很小?,却仍让姜雾颤巍了几分长?睫,低垂的视线中,那身颀长?白袍混着零星泥点,接住了一朵又一朵的血花。
他的声音慢慢靠近,直至咫尺之?距。
“姜雾。”陆归龄握紧了刀刃,声音颤抖,“你看看我,看看我。”
她?抬眼,终于?看清了他毫无血色的脸。
漫天?花雨纷扬,陆归龄握着她?的刀,眼中似是哀求,又似是疯狂。
姜雾笑了笑,姝丽的容颜破开?冰层,她?那双清澈的眼睛,定定对上他,试图拨开?鸦青瞳仁儿之?下,那片深沉的沼泽。
“我看不看你,又有什么区别?我看着你,却总会?想起那些痛苦的过往,这是我一生之?耻。陆归龄,你说,我如?何能再看你。”
她?自顾摇了摇头,“我不能看你,陆归龄,我怎能再看你。”
陆归龄又靠近了些,微雨茫茫中,他身上那股清冽的雪松味儿变得极淡。
“姜雾,你以前很喜欢看我的。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再看看我,姜雾,我还?是你喜欢的模样,我……没有变。”
姜雾慢慢停住了笑意,她?盯着他,再次摇头。
“是,你没有变。可我变了。”
她?眼中有着不容忽视的笃定,静静注视陆归龄时,就那样轻而易举的,打散了他的理智。
“是我变了,陆归龄。”她?重复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小?姑娘的时候喜欢你,年?轻气盛的时候也喜欢你,这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心里明白,喜欢你,会?使人活得很不自在。”
陆归龄的脸色,在她?一句接一句的回应中,寸寸苍白,连嘴唇上的那抹淡色,也变得惨白一片。
他慢慢低下了眼,微垂着头,散落的乌发遮住了眉眼。
一滴雨落在姜雾的眉心,从鼻梁骨缓缓滑下,她?垂了垂眼睫,没有在意那点子些微的痒意。
毕竟最痒最难耐的,她?都忍下了。
“可我不想老?了以后,还?是这般难受。人么,”她?又扯着嘴角笑了笑,抬眼看他一身落拓,“总是要朝前看的。”
鲜艳的血顺着雪刀流至刃尖,一滴一滴,砸在泥淖里,那只碎成两半儿的花簪,也渐渐洇出暗红色的水泽。
姜雾微微提了提,想要将刀从他手中抽出,却发现徒劳无功。
时辰已经差不多了,薛占星若真是那么宝贝他弟弟,这会?儿应该早就接薛拙回了申州。
继续耽误下去,只怕晏钺言而无信,再带魔军折返。
思及此,她?抿了抿唇角,声音带了点冷色,像关山寒夜里的一柄长?槊。
“陆归龄,你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姜雾没有等来?他收回手,而是手中长?刀被人一抬,陆归龄收紧了手心,更加迅疾的血流汨汨而下。
“不放。”
他的声音有些沉闷,低着头让人瞧不清脸色,只看见额上那缕飘逸的长?发随风乱舞。
“陆归龄。”
这一声唤醒了他。
陆归龄抬起头,姜雾这才瞧见他濡湿的眼眶,浸在雾蒙蒙的织雨中,她?分不清他脸上的水痕,只能盯着那段泛红的眼尾,不自觉抓紧了刀把。
他露出一个很轻的笑,却费力扯着唇角,那道愈合不久的小?口子又攒出饱满的血珠,天?青烟雨下,活生生像一粒裹着雨水的红豆。
“姜雾,我不会?放。”
鸦羽一般的长?睫被密雨打湿,他眨了眨眼,瞳仁里的鸦青色一片澄明,仿佛又回到了不谙世事的模样。
“少年?时,我曾做错过一次选择,我以为我忘了,就能避免犯下大错,可是姜雾,我还?是做错了选择,我还?是在数年?后,又一次重蹈覆辙。”
鲜血从他青白的指缝渗出,陆归龄的眼凝在她?脸上,他抻着刀,即使隔着窄长?的刀身,姜雾也感觉到了他掌心发狠的劲。
“我不会?一错再错了。姜雾,我不会?再让你难受,更不会?放手。”
电雷惊闪,振聋发聩的声音迫使无数人醒了神,暴雨中人头攒动,却无一人敢出声发言,亦没有人为此觉得怪异。
包括苍山弟子在内,以吕冯玉为首的主战派,皆都青着一张脸,满目震惊。
苍山引以为傲的剑道之?子,十四州人人敬仰的玉虚真君,竟在此时此刻,魔都之?境,公然袒露自己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