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和亲前,嬴般若觉得嬴满是个二愣子,那么现下,她只想?冲回楚宫,再狠狠踩住他?的脸。
她才刚刚同姬空走完五礼,悠长?急促的嘶吼声就从千阶丹陛下传来?,嬴般若隔着重重珠帘,也看清了那方脸上带血的齐军守将,以及他?高扬手中,一封皱巴巴的墨书。
搞什么东西!
洞房都还没进,嬴满率大军跑去夜攻江溪??
嬴般若可没想?到?,她那个自?小熟读百军兵法的堂弟,居然会这么不懂秦俞王的苦心?。
姬空漫不经心?投来?一眼,惹得她脊背生寒,厚重的喜服一裹,又消散成遍体热汗。
嬴般若正交叠着双手,掌心?还握着一杯合卺酒,她不动声色的稳住微颤的指尖,声音坚定不容置疑。
“王上,妾已嫁入齐宫,能成为?您的女人,是妾此生修来?的福分。齐楚干戈,百姓受难,王上……就用妾的头?颅来?平息这场战乱吧!妾此生,惟愿王上,喜乐无忧。”
堂堂霸主还要用女人的血泪为?其开道,说?出去岂不是要天下人笑掉大牙。
女人抬起头?,那双清透的眼眸含着一汪秋水,哀愁又温柔,她颤着眼睫,似乎正处于极度不安中,纤细修长?的脖颈如同白鹤,透着没有危险的脆弱。
姬空放下手中的美酒,他?的视线终于从嬴般若头?顶移去。随侍捧来?王剑,男人长?腿一跨,步履生风而去。
看样子这杀神一时半会儿不会对她动刀子了。
头?顶浓密的乌云渐渐散去,嬴般若慢慢直起身,控制住自?己想?要呼出一口长?气的欲望,她稳稳喝下手中的美酒。
遥遥的远方中,不时传来?喧哗声,她在众多侍从紧盯的眼中,放下金樽,自?个儿揽着长?长?的裙摆,走至殿门外?的石栏前。
放眼望去,乌压压的一片漆黑,往日里规整严肃的齐军在这会儿有些浮躁,嬴般若出来?时,正巧看到?一名玄甲提枪的将士骑着马,驱策至同样一身玄甲的男人跟前。
看身形,看气势……
嬴般若低垂望去的眼睛毫无波动,她一眼就认出了姬空。
他?腰际配着王剑,纤长?的剑身从腰腹横跨至腿弯下,更将他?那双掩在玄甲之下的腿衬得挺拔修长?。
气愤的将士显然没注意到?他?家君主不大畅快的心?情,嬴般若心?底啧了两声,下一瞬,男人拔出长?剑,把那只喋喋不休的嘴永远闭了起来?。
热血扬在空中,连同他?剑尖一起挥洒了个漂亮的弧度。
嬴般若眯了眯眼睛,努力想?要忘却刚刚特别凶残的一幕。
她一点都不想?午夜梦回时,再次重温新婚丈夫激情杀人。
躁动的齐军终于安静下来?,他?们?静默着看向那个睥睨天下的男人,似乎从那一刻起,被楚人陷害的愤怒悄然回笼,理?智重新塞满了他?们?的脑袋。
他?们?的君王,十?四岁弑兄御极,九年来?征战诸侯无往不胜,传闻中佛挡杀佛的霸主姬空。
这一片鸦雀无声中,让嬴般若有些好笑,她刚要翘起唇角,就看见收剑的男人侧身朝她望来?。
当下嬴般若只想?拔腿就跑,看戏还被逮着了,而且还是造成此番的女主人公,怎么看自?己都在找死?。
隔得太远,嬴般若瞧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脑海中浮露出那一双幽深漆黑的瞳眸。
像是深夜中蛰伏的黑豹,优雅又野性?。
姬空带着三十?万大军走了,被人监视着奉于王宫的嬴般若默默咽下喉头?差点喷出的茶水。
她知道齐国善战,也知道姬空更是布兵排阵的绝顶高手,但她不知道这男人居然这么瞧不起赢满。
只点了三十?万的兵马就跑去江溪,这不是给嬴满送人头?吗?
据她所知,那家伙可是在楚国屯了五十?万兵马,更别提还有秦国来?凑凑热闹。
在齐霸主新婚当日发动的战争,不好打呐。
事?实?诚如她所料,齐楚二军对垒江溪三年,打得那叫一个难舍难分。
这期间姬空也没传任何消息回来?,齐宫里尚还出着气儿的都是人精,对嬴般若的态度那也叫一个暧昧迷离。
不过分谦卑,以免他?们?王上本欲有杀楚姬之心?,先拿他?们?这些婢子练手;也不过分尊敬,生怕嬴般若自?己拎不清地位,贸然越权,把手伸进齐宫宫闱,到?那时不用王上下令,他?们?都能猜到?自?己逃不过剥皮抽筋。
简单一点来?说?,对待这位从楚国远道而来?的新王后,要学会一个词,不卑不亢。
嬴般若可真是太熟悉这种?感觉了,以往她待在楚宫的那些年,可不就是这么’不卑不亢’的对待吗。
这些人精其实?也挺难的。
彼时的嬴般若头?一回踏足齐国王宫,她还没打量完死?气沉沉的装潢,就听到?耳旁随侍颇有些犹豫的纠结。
“此为?……您以后的住所,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奴便是,额……您看?”
随侍悄悄瞄起眼睛,这位仙姿佚貌的新王后眉眼温柔雅致,通身散发着圣洁的气息。
“我很喜欢。不过王上此番征战劳苦,前线战事?又吃紧,以后不必于我多花靡费,像这些金饰银器,撤下便好。”
可惜了这么一个温婉可人的王后。
随侍暗自?叹惋,却也只在神思游走间,毫不在意的念头?又飘了上来?。
她看清了自?己的位置便好,免得以后王上赐死?时,白白牵扯上他?们?这群奴仆。
嬴般若又回到?了未出嫁时的生活,唯一不同的是,她不用再每日被迫熏上云香,捧着梵语经文,头?疼的直想?瞌睡。
现在的她不是当初楚襄王执意编造的图腾信仰,不是那个活在楚人幻想?中、每天喝喝雨露就能安眠的灵祝。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嬴般若还是实?话实?说?了,不当神棍的日子真是神清气爽。
平静的日子一晃而过,宫外?小跑进殿的侍从躬着身,嬴般若正摆弄着桌案上的水仙,莹白皓腕贴着绿叶,手上的剪子猛然糟蹋下一朵水嫩的白花。
“……王上回来?了?”
“江溪还有军务未决策,王上归期未定,只是传了书信,说?让您先安顿下随先遣军回来?的贵人。”
“王后娘娘,您看……?”
这是三年来?,嬴般若头?一回听到?人精们?口中尊敬的’王后娘娘’。
她知道,这意味着姬空给他?们?传达了新指示,也意味着嬴满那个蠢货,兵败江溪。
当年前朝灭亡,江溪王盘踞江东三十?三郡,兵强马壮,无人敢轻易入侵。
惟有嬴满这个地主家的傻儿子,看姬空战功赫赫,忍耐不住出兵江溪,打算一举夺得天下英豪忌惮的前朝重地。
这么’一举’,就举了七年。
等到?姬空已经不慌不慢收复了河西八大诸侯、四十?二小国,齐军气势如虹的铁刃,终于剑指江溪。
嬴般若回味出了一点味道,她若无其事?般拿起案上的水仙,一边垂首轻嗅着,一边询问那个有些焦急不安地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