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车劳顿,姜雾被热情好客的夫妻盛邀入屋,连带着后面同行那人也’沾了光’。
茅屋禁不住风雨,两人围坐在火炉前,饶是有灵器衣裳覆体,也掩不住阵阵夜风直往脸上招呼。
不难看出,这是一间陋室。
一碟不成形的油酥饼置在漆盆里,旁边还搁着两杯温凉的白水。
贫苦人家里,夜半烧上柴火煮水,总是奢侈的。
姜雾多年浸润在第一豪门的锦衣玉食中,对此倒提不起什么胃口。她好心的露出一个微笑,算是感谢妇人的款待。
那老汉搓了搓手,张嘴哈了口白气。
“俺们这里简陋,还望仙师不要嫌弃……”
早在姜雾听到月月那番话时,就察觉到小邺村的古怪之处了。
他们一路走来,除了满眼高挂的灯笼,倒看见了不少人家都挂了一盏紫焰幽明的六角转灯。
可以这么说,月月家算是少有的没挂紫灯的人家。
姜雾按下神思,状似无意的提起话头。
“王大叔,这时节已是四月春末,早过了上元灯节,怎么村里家家户户还挂着彩灯呢?我方才一路走来,还有些恍惚自己尚在江都呢。”
这也就是年少好奇,尚还没有往后冰冷端庄的装模作样。
又抱了一怀柴火进屋的王婶子连声道着:“仙师有所不知,有所不知啊…”
“我们小邺村家家都会制灯,可没有一户能像游家那样,出个天赋异禀的儿孙来。这若是在几十年前,我也不能夸口说这天底下,惟有我们村儿能有这般奇景。”
她蹲下身添柴,手上捏着钳子,火红的光映在脸庞。
姜雾暖着手,接上她的话,“婶子说的可是做’仙灯’的游家?”
“正是,正是。”王婶子似乎听到’仙灯’两个字,突然眉飞色舞了起来,“游家仙灯,万金难求一顶啊。当年游小子研制出这仙灯时,可把俺们村里人稀奇坏了,家家户户都争着要换上一顶。你可别说,这紫色火苗生在纸面上啊,它就是说不出来的好看!”
王老汉在一旁抽着水烟,吧嗒吧嗒嘴,吐出一轮烟圈,“要是我们王家也能换上一顶,那可就好喽!”
“嘿,瞅你说的这话!”王婶子顺着秸梗拍了拍他的腿,眼风瞟了瞟姜雾二人,“这不是迎了贵客?仙师他们肯定能为我们换来一盏的。”
这话说的不假。
姜雾正是头挂’能给紫灯的仙师’名头,才顺顺当当坐在这茅草屋里。
不过,事情得讲清楚了。
姜雾就着炉火看了看陆归龄,想探探他的口风,后者却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
无法,姜雾开口:“婶子说,当年游家制出仙灯时,家家户户都争着换了?那婶子你们怎么……?”
“唉!”王老汉重重叹了口气。
王婶子手上的火钳又往盆里翻了翻,炉火猛然蹿高,差点烧着了王老汉的烟杆子。
“你这婆娘!”他低声咒骂了几句,被王婶子拔高的声音掩盖几分。
“那游家本也是个穷酸破落户,当年他家与我家毗邻而居,我公婆为人厚道,时常接济他家,一来二去,便与游家秀才定下婚约,只待年岁长成后,就让我那小姑子与游小子成婚。”
“可惜游家娘子病逝,游秀才酗酒成性,虽然学了门糊灯的手艺勉强营生,可到底是个心性高傲的秀才公,一夜发脾气时,不慎失手烫伤了游小子的脸,还烧了房子,差点毁了村庄。等我们赶到时,才将将救出两人。”
“屋烧没了,再加上游秀才这愈发不好的名声,自然也不能再住在这儿了,村里人将人赶往了三里外的荒泽上去住。那晚游小子带着他爹,跛着脚就往那边去了。”
“这么说……你们也没拦着?”姜雾难掩错愕,捧着的水杯也差点渗出水来。
王老汉讪笑一声,“当时村里人都表了态,我们家自然也不好说什么嘛。”
姜雾:“照你们这么说,当年这事全村人都参与了,错也不全在你们,游家不至于为此事不给你们仙灯。”
“仙师说得对,游家确实没有因此怀恨我们。”王老汉又吧嗒吧嗒抽了口水烟,“还要往后再数几年。”
这话刚落下,王老汉却沉默了。他耷拉着眼皮,乌黑的嘴唇叼着烟杆。
王婶子呸了一口,啐道:“你不就是不好意思说吗!当着仙师的面,还有什么好遮掩的!”
王老汉没再搭话。
姜雾看向王婶子,后者就着衣裙擦了擦手,留下几道乌黑的炭痕。
“这事还得从游小子搬走后的第三年说起,村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几个伤兵,据说是打仗时与部队走散的。反正小妇人我可是不信,哪有走散的伤兵是用圆刀的?三岁小儿都知道,这分明是蛮夷子的武器!”
“老村长平日里不管事,村里人也没说什么,反正这群人又没住他们家——是哩,他们宿在了游家烧毁的残屋里,就在俺们家隔壁。”
“瓜田李下,孤男寡女,谁也不知道我那小姑子,什么时候就跟那里的人厮混到一起了!……等公婆发现时,悔之晚矣,我那小姑子大着肚子就跟人跑了!”
“恰好那时日正与游家说着亲,哪知一转眼的功夫,闺女却没了!游小子提来的水鸭也没带走,黑着脸家去后,我家公婆气得卧床不起,没几年就去了。”
王老汉就着火盆沿敲了敲烟斗,“这梁子结得深喽,游小子那年研制出仙灯后,名声大噪,村里家家户户都换得了灯,偏生我家规矩要比旁人多一条。”
“多一条?”从入屋就未发一言的少年出声询问。
王婶子早就暗地里偷偷看了他许久,这般仙姿佚貌的男娃,她可稀奇得紧,从来没见过呢!
“是哩是哩,旁人只要自家的孩子去跟游小子学艺就成。偏我家要多出三万两黄金。”王婶子比了三根手指头,“乖乖,别说三万两了,就是一两黄金我也没见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