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实话。洪知县脸色缓了缓,问出心中疑惑:“你这答题,可不像是读书不行的。你可否解释下,为何你去年还不通文墨,现在就会破题了?”
洪知县问出了所有人的疑问,学堂里的士子们纷纷抬头朝前面看过来,褚若贞也道:“齐鸢,非老师疑你,只是你往日堕于学业,今日却突然一鸣惊人,着实令人吃惊啊!”声音中难掩笑意,显然还是高兴居多。
齐鸢在答题时已经想过许多借口,但读书学问并非朝夕可就的,多少人勤勤谨谨,昼夜苦读,到老也就是个童生。头发花白仍参加县试的也不是没有。更何况原身的纨绔之名在外,洪知县对他的偏见颇深,即便他冠冕堂皇的编出几样借口,恐怕对方心里也不会相信。
那些用情用理的话还是日后说给褚先生听吧。
面对洪知县,自己需要下一剂猛药。
齐鸢心里拿定主意,也不急着回答,而是徐徐站直身体,目光灼灼地看向洪知县:“学生以前整日鲜衣怒马,寻欢作乐,自然不愿意被拘在一处背书作文。更何况科举虽是正途,但百人之中能有几人登科入仕?其他不能入仕之人,学一肚子酸腐文章,肩不能提,手不能挑,要么赖家中妻子养活,全无用处。要么做个塾师先生,那点束脩还比不上长工杂役。又比我们商户之家高贵多少?我齐鸢命好,生来就能花乡酒乡,何必走这科举之途?”
这话一说,学堂里嗡声一片。
学馆里的士子原本都瞧不起齐鸢的,士为四民之首,商是四民之末,两者地位名望天差地别。更何况他们一旦考取功名,成了官老爷,那日后田产奴仆也会不请自来,因此向来自觉高人一等,看到那帮纨绔子弟时也绕道而走。
但今天,他们竟然听到了小纨绔的心里话。众人愤愤不平之余,心里却不得不承认,齐鸢说的对。
科举路途艰辛,荒废数年光阴一事无成,最后还不如手艺人的读书人大有人在。张如绪家里不就是这样吗?张如绪的爹是个秀才,考了一辈子举人也没考上,家中经济全赖媳妇支撑。一家人过的十分艰难。
褚若贞的脸皮也是一痛,他不就是靠束脩做事的吗?要说不羡慕齐家的钱财家业,那是不可能的。要论有钱,他还真比不上这个小齐鸢。
“那你继续花乡酒乡便是!何必要来参加县试?”洪知县一听他露出本来面貌,斥道,“就凭你这心性,恐怕也参不透圣贤之道!”
“学生当然参不透圣贤之道。学生只是想问问圣贤,何为因果报应,何为杀人偿命?”齐鸢冷笑一声,朗声道,“这世间之理,无非一个‘求’字。学生在生死之际苦思不得其解,如今不得不挣命回来,也走走这科举大道,为自己求一个公平!”
洪知县脑子里“嗡”的一声,整个人都怔住了。
他几乎忘了齐鸢前几日的“溺死”之事。那件事的确有些难办,因犯案之人就在知府家中做客,洪知县为此几次修书给钱知府,都遭到了钱知府的驳斥。后来齐鸢突然醒了过来,洪知县也不想得罪上司,于是此案便不了了之了。
这几日他为了县试和修建义仓的事情忙碌,又赶上张御史路过扬州,正焦头烂额之际,见到齐鸢活蹦乱跳,自然没有多想。直到此时齐鸢暗含怒色和冤屈,一字一顿地发问,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这次“失责”。
愧疚、自责以及惊惧之情齐齐涌上心头——张御史就在场,自己这官途怕是要完了!
洪知县脸色煞白,藏在袖子里的手也忍不住抖了起来。
张御史听出其中关窍,果然皱眉,道:“小小儒童竟然要靠科举才能伸冤,洪知县,你当的好官!”
他说完往上首一坐,眉间犹如藏斧纳剑一般肃然威严,终于显出了原本铁面无情的御史风范。
洪知县知道事情严重,不敢辩驳,忙在堂下叉手站立。众士子们更是纷纷噤声,分成两列站在堂中。
张御史并不看别人,只望着齐鸢,沉声道:“齐鸢,杀人偿命是指何事?你务必一五一十地讲解清楚。若有冤屈不明之处,自有本官为你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