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得了满意的答复,归长虹的目光依旧沉静,仿佛没有什么能影响她沿着自己心中的道路走下去般。
人族已经牺牲够多了,正如虹儿她自己所说的——
为了整体的延续,牺牲小部分人是必要的。
虹儿能有如此觉悟,他应当高兴于自己的后继有人才对。
想着,归哲成便像记忆中先皇所做的那般,轻抚着归长虹的头,叹息道,“朕的虹儿是个好孩子,是……”
但多年的帝王生涯终究是稍稍打磨出了他的棱角,因而这等软弱之态他不过是展露了一瞬,便被他收回。
他坐回龙椅,正色道,“径儿情况如何了?她那日昏迷前,可有对你说什么?”
尽管他有意隐藏,但归长虹仍从他不自觉前倾的身体中察觉到对方对归长径的诡异的重视。
与其说是忧心于她的身体,她觉得对方似乎更关注于她发病的表现。他仿佛是一个绝望的赌徒,在走投无路之时,咬牙将所有的重宝都压在了一个点数上,而归长径就是那个即将打开的骰盅下面的骰子。
“托父皇鸿福,皇姐已逐渐恢复。”
虽不知他为何突然对此感兴趣,但她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沉声回答道,“皇姐当时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而且曾告诉儿臣她看到了火焰席卷大地。”
火焰?对上了。但为何偏偏是径儿?归哲成一时不知自己是该忧还是该喜。
“原来是径儿。”
似是从归长虹的目光中察觉到她的疑惑不解,他哑着嗓子解释道,
“先祖曾传言五千年前,魔皇出世,而人族也诞生了自己的王,他带领人族在神魔大战时背刺了魔族,导致魔族战线全线崩溃,魔皇战死。而千年前魔皇转世,人族先祖带领人族归顺神族,将魔族彻底封印。”
归哲成话音未落,归长虹她便理解了对方隐藏的意思——
归长径或许是人族先皇的转世。这一点倒能和祭神礼上那白光的异动合上。
但她更多的注意力则放在了所谓的五千年前的历史上。
背刺?五千年前的人族不是尚未获得力量吗?对方又是如何绕到魔族驻地背后,带领着手无寸铁的人族扭转神魔战局的?多匹羊或许在头羊的带领下能反杀一头狼,但绝无可能杀掉狼群。
更何况,羊群尚有羊角能对狼群造成伤害,但公认的是,人族在未修习功法之前,可是完全无法在魔族身上留下任何一点划痕,乃至连使用被赐福的武器也多般限制,比如只有刺中对方致命处才有可能将其杀死。不然,人族何至于在战场上被迫防御,而毫无反手之力。
所以,若是能知晓方法……
无数疑问宛若一团毛线交杂于归长虹心中,而她却始终摸不到那藏于其中的线头。
而在她沉思之时,归哲成继续说道,“如今魔皇再临,朕原以为先祖的转世会在你和空儿之间。没想到竟是径儿……”
但径儿真的能背负起拯救人族的重任吗?他想到归长径几日前还尚且天真的发言,一时不敢细想下去。
或许有些牺牲有一就有二,而就像是布局般,第一步永远是最难跨过的。但一旦第一次硬下了心肠,日后接二连三的利用便会逐渐变得无感起来。
因而,归哲成收回了感慨,他重新将目光放在了归长虹身上。
他声音冷硬,威严地命令道,“归长虹,人族三皇女。”
不是虹儿,而是归长虹。所以这并非一个人族父亲对孩子的要求,而是来自皇帝对臣民的命令。
“臣在。”
“跪下!朕要你发誓……”
明明刚才在对方因恳求他收回指令时,他还不忍她下跪,但不过是一炷香的时间,他便可以态度强硬地主动命令对方跪下领旨。
对此,归长虹并没有任何不满。可以说,归哲成一开口,她就明白了对方想要他做什么。
但保护归长径本就是她的责任,更何况归长径还很有可能是此番战争的破局点。
所以她只是“砰”地一声跪在地上,面带尊敬地重复道,“臣发誓……”
此时的她不是以人族三皇女的身份起誓,而是以人族臣子的身份予以宣誓。
“必将不惜代价护归长径一世周全。”
“阿曜难道不会觉得不甘心吗?明明我的阿曜背负了那么多,却永远是被牺牲的那个呢?”
归一的声音再次在她耳畔响起。归长虹虽不明白归一的目的究竟为何,但她能做的依旧是如往常一般,将他无视。
若归长径真能成为人族的希望,就算要她牺牲又如何?拯救人族是她选择的道路,为此哪怕是要搭上她的性命,她也绝不后退。
这是她早就做好了的觉悟!
因而,在归哲成尾音落下之时,归长虹便磕头道,“臣必将不惜一切护归长径一世周全。”
听闻她的发誓,归哲成却宛若被抽去了所有的雄心壮志,他若行将就木的老者伏坐于龙椅之中。
半晌,他终于再次说道,“今夜朕欲再开祭坛,就由你和空儿陪朕一起。”
也没等归长虹回答,他便像是累极了般,摆了摆手:“退下吧。记住你今日的誓言。”
抬眸之时,归长虹只觉得在高大的龙椅和金碧辉煌的宫殿的衬托下,他像是被束缚于皇宫中的枯木,等待着最后的消逝。
在木门完全闭合上之前,她的耳边似乎传来了一阵叹息。透过门缝,对方的眼中似有水光浮现。
最终,战争的残酷只是化为了归哲成手上一道道染血的密信,再而转化为一道又一道冰冷的军令发往军队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