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寥几句寒暄后,顾菁菁回府换了干爽的衣物,复又?撑伞出来,登上巷口的黑绸马车。
元衡端坐在内,因着方才把伞给了她,玄色襕衫淋的湿潮,缭绫料子透出更加浓郁的黑色,袖襕衣襟处的江水牙纹泛着隐隐华光。
顾菁菁凝眸望着他那张无甚血气的面庞,只觉比先前似有消瘦,葱白的手指下意识地捏紧裙襕,细声问道:“陛下许久都未理会臣女,今日怎么……怎么突然来找臣女了?”
“前些时日朕风寒未愈,一直卧床不起,回信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今日特此来给菁菁请罪,还?请你莫要怪意。”
言辞间,元衡容色坦诚,带着几分腼腆和歉意,委实?叫人怪意不起来。
“臣女不敢……”
本以为能置身事外,不料侥幸就此打?破,顾菁菁面上不显,心里却惶然失措,忽而不想谈及此事,眼神落在顺着元衡颈部的线条滑下,落在他湿潮的衣物上,“陛下大病初愈,方才又?淋了雨,还?是赶紧回宫换身衣裳吧,免得有损龙体康健。若再受了寒,臣女——”
“不急。”元衡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淡漠的声线平添了几分温煦暖意,“多日未见,菁菁可曾想过朕?”
他滞涩少顷,“哪怕一息,一瞬,一个念头。”
外面雨声淋漓,马车内却万籁俱寂,他深沉的瞳眸在琉璃灯的映照下甚是晶亮,充满希冀。
顾菁菁被他的眼神勾着,像是着了魔,快要被那双黑色的漩涡溺毙,脑子变得空空如也,依着本心点点头。
她是有想过,留恋过,一息,一瞬,一个念头,便再也不敢碰触。
“好,这就够了。”
近乎梦呓的呢喃后,元衡张开双臂,倏然拥住她,薄唇贴近她微热的耳畔,“约定的一月之期已过,到朕的身边来吧,陪着朕。”
他清晰感受到怀中人的身子微微颤抖,但他意态明确,没有给她半分回旋的余地,双臂越箍越紧,恨不得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
既然曾经得到过,往后便不想再失去了,那些痛不欲生,那些肝肠寸断,他绝不想再体会第二次。哪怕她心有所属,哪怕她虚情假意,只要陪在身边,如此就够了。
除掉皇叔,她就是他的了。
只能是他的了。
临别前,顾菁菁再度回想起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斟酌再三,壮起胆子问:“陛下先前可曾到过南康夜市?”
二人的目光无声交缠,沉默变得颇为难捱。
少顷元衡摇摇头,将锦盒中的凤翘拿出,簪在她如云堆砌的发髻上,唇角携出浅淡而温雅的笑意,“朕从未去过那里,但若你想去,朕一定带你前去游玩。”
“以后,你在哪儿,朕便在哪儿。”
送走御驾,顾菁菁只觉全身冷寒,犹如被这春雨浸透一般。她摘下精致沉重的凤翘,小心翼翼收进袖襕,命范七郎赶来马车载着她前往摄政王府。
今日元襄休沐,难得清闲便躲在书房写写画画,原本临着帖子,可不知不觉就写出了顾菁菁的名字。
元衡一直未回信,他的原计划怕是落空了。
另寻他法也无妨,但眼下一个棘手的问题又?摆在他面前,顾菁菁已到成婚的年纪,前几日顾霆之开始在同僚中替女儿相看贵婿,他们两人何去何从,倒成了难题。
毕竟是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女人,便宜那些平平无奇的小辈,委实?不值。
元襄微抿薄唇,在顾菁菁的名字后面写上“侧妃”二字,斟酌些许,又?把“侧”字划掉,再斟酌,大笔一挥全部涂黑。
反反复复,不知更迭多少个回合,直到顾菁菁惊慌失措地冲进门,这才终止了他略显呆傻的举动。
甫一看清来人,他忙将案前写的乱七八糟的纸张揉成一团,端正容色,眼下染着微不可查的红泽,“出什么事了,冒冒失失的,今日我可没叫你过来。”
顾菁菁跌跌撞撞地走到桌案前,颤抖的朱唇,苍白的面靥,看起来像一头受惊的小鹿,甚是无助。
“王爷。”她低声嗫嚅:“陛下方才来找我,要把我接进大明宫……”
元襄一怔,盯着她看了许久,缓缓勾起的唇携出几分嘲弄。
“看来你们还真是命定之缘。”他叹口气,修长的手指使劲一弹,将案上那团纸弹去地上,“既然木已成舟,那就不能怪我了,到大明宫去吧,好好为我办事。”
来时顾菁菁还?抱有侥幸,以为他会念着近期的情谊放过她,不料却是她单纯了。
她咬紧牙关,情绪有些崩溃,“元襄,你究竟想让我做什么!”
“过些时日,你就知晓了。”
对上他沉稳的目光,顾菁菁眼睫一颤,哽咽道:“可你不是说喜欢我吗?为何还?要让我进宫,就不能把我留下吗?哪怕当个粗使丫头也可以!”
面对她声泪俱下的质问,元襄有些难受,起身走到她跟前,用指腹拭去她面上温热的泪痕,低声哄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跟我喜欢你并不冲突。你只需忍耐半年光景,事成之后,我绝对会把你毫发无伤的接出宫,届时你想要的,只要我能做到,便会倾尽全力都给你。”
他顿了顿,拇指落在她丰泽的唇瓣上,温柔摩挲,“宠爱,富贵,哪怕你要我,我都给你。”
阴沉的天,男人低沉的话语满携着温柔缱绻,那是诸多女子望尘莫及的起誓。
顾菁菁抬着发红的眸子看他,倏尔笑了,勾起的唇,弯起的晶亮眼眸,好像蜜糖一样惹人怜爱。
就在元襄忍不住想要拥抱她时,她扬起手,一巴掌狠狠打?在他的左脸上。
“你是当真不要脸!若非我无计可施,你这种脏男人,我碰一下都觉得恶心!”她忿然而对,声嘶力竭道:“你身子脏,心也脏,哪里都脏!白送给我都不要!”
这一巴掌力道十足,元襄的嘴里立时破了口子。
他啐出一口血,怒火在心头猛然生起,并非是挨了这一巴掌,而是因着她说出来的话。
“你给我说清楚,凭什么白给都不要?”他使劲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身前,似有几分委屈,“我哪里脏了?我可是连房妻妾都没有!”
“你的确没有妻妾,但后院养着一窝女人,这有什么区别吗!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把女人当玩物的男人,连个名分都吝啬!”
“她们是什么东西?何德何能让我给她们名分!”
两人瞪着眼吵,到最后顾菁菁实?在受不了了,趁其不备,前额狠狠撞在他的口鼻上,借他吃痛的空档,踅身冲出书房。
“顾菁菁!你给我回来!”
顾菁菁脚步飞快,一口气离开王府,坐上顾家马车,带着哭腔说道:“回府……回府!”
范七郎不敢耽搁,马鞭一扬,即刻出发。
路上不时颠簸,而顾菁菁的心暗潮涌动,更加汹涌澎湃。她知晓无论怎么闹也没用了,此事已成定局,元襄压根没有良心,她只是他的玩物,他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