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以为,人乃万物之首,情绪也是人所独有。
可现在,一个区区精怪,居然哭了?
它有了独属于人类的情绪,便显得特别,而非俗物了。
明达和尚以求助的目光看向博文和尚,后者无奈,师弟怂是怂了点,但胜在心地善良,醇厚老实,罢了。为他低下身又何妨。
博文和尚道:“阿弥陀佛,万物皆有灵,县令夫人一事,许是它无意为之,既无伤亡,贫僧便厚着脸皮,请求施主放他一马吧。”
县令不依不饶,咄咄逼人:“放它一马?那又该如何处置?总不可能任它随意乱窜,那得害多少人?仙长,以鄙人看,还是斩草除根,免了祸事为好。”
钟邵不发一言,显然还在思索如何处置最为妥当。
被他提在手上的精怪也不动弹了,似乎是已认命。
明达急了,一个劲儿地使眼色,博文和尚用眼神安慰他稍安勿躁,继续说:“我佛慈悲,若各位信得过,贫僧愿将它带回寺庙,好生教导,定不会叫它跑出来害人。佛门清净,诸位也可少些担忧。”
钟邵态度似有松动,正打算说话,被雁柯打断。
“不急。”
钟邵不悦,一个俗世间的官员,不恭恭敬敬待他便也罢了,现在居然还三番五次打断他的话头,真是岂有此理。
正待训斥,却见眼前官员离奇的举动。
雁柯后移一步,蹲下身,平视被钟邵捉在手里的精怪,缓缓问:“你,是人吗?”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大人,您莫不是……”失了心智?
被雁柯吓到的县令忍不住问。
而更令人诧异的是,那精怪竟然点了头。
她问:“你是人吗?”
——点头。
她又问:“你有家吗?”
——点头。
围观者倒吸一口凉气,若点头一次能算作巧合,那么每次都点头,就说明它听得懂人话了。听得懂人话,有了自己的意识,再加上雁柯问的那句“你是人吗”,简直细思极恐!
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雁柯也并非空口说白话。
书中记载的精怪凭空出现,不在山林中而在俗世,且只呆在一处,可着县令一家霍霍,也没害人,只是夜晚哭泣,她大胆设想,它是有冤屈。
近些年永平县的大事,便是孩童丢失。
白日里见了那么多外表残缺的孩子,人贩子的猜想八九不离十。再一联系这精怪的外貌,雁柯简直吓得快要跳起来!
为了保持自己的人设不穿帮,她才勉强克制,还是又求狗系统给放了好几遍洗脑歌才镇定下来。
此处确实没有鬼,但,人比鬼还可怕。
雁柯所生活的年代,有个说法,人贩子会将健全的孩子拐去,去掉肢体某个部分,然后扔街上去乞讨,满足人们的猎奇心和同情心,赚得盆满钵满。
削去四肢装在花瓶里面供人观赏,断掉双臂逼着他用脚写字表演,更甚者以胶水将兽皮沾孩童身上变成怪物……种种花样数不胜数。
提问还在继续——
“你家在永平县还是别处。”
——发出三声。
“永平县?”
——点头
就这样一问一答,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最后雁柯提出问题:“你与知县有干系?”
精怪开始哭泣,被抓时它的哭是轻泣流泪,现在却是嚎啕大哭,像个孩子一样地,无休无止。
它嘴巴大开,没有舌头,只发出来一种声音,似人非人。
县令连连摇头,后退几步直接跌坐在地:“不不不,不,不可能,不可能!”
他大声叫雁柯,不再在意尊卑之别,像被火烧屁股:“停下,别问了!别问了!”
雁柯没理他,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是他走失的孩子么?”
精怪,重重点头。
动作幅度过大,单侧的手脚滑稽的跟着甩来甩去,在场却无人笑得出来。
一个健全之人,是如何成为精怪的?
县令崩溃大哭。
这怪物,是他的孩子。
而他,方才逼他去死。
饶是钟邵出身名门,也没见过这等场面,他不再计较身份之别,问雁柯:“巡抚大人怎会知晓?”
雁柯叹气:“这怪事,源于孩子失踪一事,我上街发现此处多乞儿,却无人看管,听我问他们来处便吓跑了,我想,这与知县府里的怪事定是有联系的。”
而凑巧的是,被她派去办事的衙役也回来了,他神色匆匆,焦急万分,寻到雁柯,稍稍安定下来,禀报她:“大人,那些孩子的来处,查清楚了!”
雁柯颔首:“讲。”
“是!”衙役站直身子,看见被钟邵放下来的“精怪”,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