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杯酒
从电梯间离开,季悄吟浑浑噩噩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她?完全不在状态,脑子里全是宋雁书和姜殊相亲的那档子事儿,搅得她?心烦气躁。
手里抱着一沓VIP客户的资料,麻木地翻动着。她?等会儿还得去处理一个?女?客人的投诉。说?是附近施工单位噪音太?大,影响她?休息。
人施工单位的事儿,让酒店怎么?办?总不能让人挪位置吧?酒店也没那个?能耐啊!
在酒店工作,总能遇到这样强人所难的客人。
视线定在白皙的A4纸上,上面?一行行黑色文?字好似自己会动,具体内容愣是半点都没看进去。
然后手机响了。屏幕上方显示的是一串同城的陌生号码。
天天跟客人打交道,陌生电话接个?不停。
她?没太?在意,迅速接起,轻柔地问:“你好,哪位?”
电话那头是同样轻柔的女?声,钻进耳朵,“姐,我是姜殊,能见一面?吗?”
季悄吟霎时愣住。
她?还记得老太?太?弥留之际,她?在姜家老宅第一次见到姜殊,女?孩眼中满是疏离和陌生,可开口叫的却是“姐”。
因为这个?称呼,她?当时竟僵愣数秒,跟此刻一样,措手不及,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毫无预兆地接到姜殊的电话,季悄吟第一个?反应就是姜殊可能是那位姜局长的说?客。生父一直想?再见她?一面?。
上次姜美惠来酒店找她?,没能如愿将她?带去见姜局长。对方就改了路数,从母亲下手。母亲已?经接到好几次姜家人的电话了。
沉默许久,季悄吟听到自己的声音,“我现在还在上班。”
她?站起来,走到窗边。阳光大片大片抖落进来,将窗台上那几盆绿植照得透亮。
姜殊说?:“没关系,我可以等你下班。”
季悄吟本不想?去见姜殊,她?不想?徒增尴尬。但?想?起姜殊和宋雁书刚刚相亲结束,她?蓦地改了主意。
她?可耻地想?去探探姜殊的口风,想?知道这两人相亲结果?如何。她?承认自己没有出息。一边伤心,一边还想?着打探宋雁书的相亲进展。
右手握手机,左手拨弄两下碧绿的叶子,漫不经心问:“你在哪儿?”
姜殊答:“我在你们酒店对面?的时差咖啡馆。”
姜殊说?到咖啡厅,季悄吟果?然听到了一点熟悉的旋律。
“我这就过来。”
——
人这一生会遇到无数个?手足无措的时刻。就好比现在,季悄吟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自己这位同父异母的妹妹。
她?们身上流有一半同样的血,二十多年?来却只见过对方两面?。
姜殊的母亲是在季悄吟被送养后的第二年?嫁进姜家的。随后很快便生下了姜殊。
这位二小姐自小便深受姜家老太?太?喜爱,是全家呵护的小公主。
站在咖啡厅外?,季悄吟突然觉得手足无措。她?下意识想?逃。
但?姜殊已?经看到她?了。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在她?身上披上一层浅浅的金色。安静娴雅的小公主。
她?朝季悄吟招手。笑容清甜可人,宛如阳春三月怒放的早樱。
季悄吟霎时僵住。姜殊怎么?可以对自己笑得这么?甜?
这下她?彻底走不了了。
握住门把,推开玻璃门。
姜殊迎面?就开口:“姐,你喝点什?么??”
她?的面?前摆了杯冰镇柠檬水。一小片柠檬混在浅黄色液体里,透明杯壁上滚着一大串水珠。
季悄吟不知道姜家人是不是都这样自来熟的。姜殊的这声招呼居然打得如此自然。
再看看自己一脸戒备,分明太?小家子气了。
“姜小姐还是叫我名字吧!你叫我姐,我很不习惯。”季悄吟面?色很冷,可以说?全无表情。
她?适应不了姜殊的这声“姐”,对方或许并?没有那层深意,可这个?称呼落在她?耳中却实打实是某种讽刺。
这个?称呼血淋淋地提醒着季悄吟,她?在一出生就被姜家人抛弃了。
姜殊微微一笑,不甚在意,“你喝点什?么??”
季悄吟招来服务员,“请给我一杯冰水,谢谢。”
姜殊不由一怔,她?和宋雁书一样都要了杯冰水。
冰水被服务员端上桌,冰块在水中漂浮未定。
季悄吟握住,里面?冰凉的触感渗透玻璃杯传到她?手心里,她?有些不适地松了松五指。
太?冰了!
姜殊眼尖瞟到,当即叫来服务员:“麻烦给这位小姐换一杯水,这杯太?冰了。”
季悄吟手指微顿,心想?果?然是当医生的心细如尘,观察力很强。
她?端起呷一口,有些僵硬地回绝:“不用换了。”
服务员有些为难地看着姜殊。
姜殊摆摆手,示意服务员退下。
“大哥说?你在这家酒店工作,一直想?约你见一面?,但?又怕你不想?见到我。”她?坐姿端正?,气质娴雅。
“姜小姐,找我什?么?事儿?我等会儿还要上班,麻烦你长话短说?吧!”季悄吟没那个?耐心跟姜殊闲话家常,她?只想?立刻走人。
她?也并?不认为姜殊今天和自己见面?是为了跟她?叙旧的。
季悄吟太?过直白,不屑于做任何表面?功夫。姜殊不由神色一滞。
这个?姐姐跟她?想?象中的相差太?大。
“奶奶和父亲的所作所为确实为人不齿,我知道你恨他们,也恨我。但?是我还是有必要亲自跟你道歉,这么?多年?是我占了你的位置。”
姜殊的神色始终非常温和,不具备任何攻击性。她?有良好的教养,即使面?对季悄吟的冷眼,她?依然可以做到和善从容,温声细语。
如果?季悄吟不曾被送养,姜家人不曾掩盖她?的身份,那姜殊便不会来到这个?世上。这是事实。确实是姜殊占了季悄吟的位置。
季悄吟以为姜殊是来当那位姜局长的说?客的,却万万想?不到她?是来跟自己道歉的。因为她?占了她?的位置,占了她?应得的爱和呵护,占了她?所能从姜家得到的一切资源。
可是姜殊有什?么?错呢?当年?的事情她?又不知情。她?只是恰好出生在了姜家,在季悄吟之后。
季悄吟确实嫉妒姜殊。因为她?得到了最好的一切。也因为她?能和宋雁书相亲。可她?并?不恨她?。
她?该恨的人是已?逝的老太?太?和懦弱虚伪的生父。
季悄吟搓了搓自己细长的手指,胡乱地戳着手机屏幕,声音冷静,“姜殊,你没有错,你也不欠我的,不用跟我道歉。”
她?和姜殊不过就是有着血缘关系的陌生人。谁也不欠谁的,最好的状态就是见面?不识,互不打扰。
“我还有事,先走了。”她?拿上自己的手机,站了起来。
“姐。”姜殊忙去追她?,面?露焦急,“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季悄吟神情冷漠,“不必再见了。”
她?不想?见到任何一个?姜家人,也不想?和他们有所牵扯。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回到姜家。她?姓季,她?只是季悄吟。和姜家人没有任何关系。
——
季悄吟飞速跑出咖啡厅,步子迈得很大,步履急促。
这家时差咖啡厅和海盛酒店只隔着一条街。站在街上,一眼就能看到海盛那一大片恢宏巍峨的建筑。
她?走在街上,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很快便将咖啡厅甩在身后。
周围是来往不断的人流,走了一段距离,她?慢慢停下脚步。
再回头,她?已?经看不到咖啡厅了。短短二十来分钟,像是经历了一场恶战,神经高度紧绷。如今卸下心防,竟感觉浑身乏力,精疲力竭。
季悄吟这才意识到自己忘记打探姜殊和宋雁书的相亲结果?了。要怪只能怪她?对姜殊太?防备了,一面?对姜殊,她?就全身抗拒,完全想?不到打探消息。
她?暗自后悔出来这一趟,她?压根儿就不该来见姜殊的。
算了不重要了。这两人相亲都结束了,甭管结果?如何,都不是她?所能左右的。
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方的时间。已?经快四点了。还有一个?小时就下班了。
划下控制中心,她?看见角落里飞机形状的图形亮在那里。原来是她?刚刚不小心摁到了飞行模式。
她?赶紧把飞行模式给关了。
手机一恢复正?常,宋雁书的的夺命连环call就杀了过来。
季悄吟注视着那串熟悉的数字心生烦躁。任由铃声响着,一律冷处理。她?就是故意不接,看他怎么?办!
站在路边,太?阳明晃晃悬挂半空,晒得她?面?颊微微泛红。一双裸.露在外?的双臂也传来一阵阵灼烧感。
她?伸手遮了遮太?阳。
阳光从指缝间泄下来,还是刺得她?眼睛生疼。眼眶中的那股酸胀感始终未曾消失。
她?觉得又闷又热,又无助。
她?突然任性地不想?回酒店上班了。这个?时候她?完全不想?面?对宋雁书。
她?给何君打了个?电话让她?帮自己盯一盯客房部。
入职这么?久,这是季悄吟第一次提前下班。何君隐隐感觉不太?对劲儿。她?语气担忧,“悄吟,你怎么?了呀?”
季悄吟弱声回答:“我人不太?舒服,先回去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