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秋时节,山下夜露极重,凉风将时雍帷帽的轻纱吹得晃动不止,娴衣的双眼也止不住地瞄向时雍,想从她脸上探个究竟。
奈何,离开霄云镇开始,她便是默不作声模样,比任何时候都要严肃,娴衣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内心有些忐忑。而朱九和白执则是远远跟在后面,不着锦衣卫服饰,看上去与朝廷派来运送物资和病员的官差没什么区别。
禅院里搭着简易的棚屋,里面便是集中隔离治疗的病人。已是晌午时分,蒙着面巾的沙弥们正担着斋饭给隔离点的人送去。大疫当前,庆寿寺的和尚们承担了许多繁重的活计,从这一点上,觉远这个和尚是当得“慈悲”二字的。
只是,整个寺院太过压抑了,空气里仿佛都漂浮着种绝的气息。安置病人的棚屋和禅房里,时不时传来痛苦的呻吟和喊叫,或是骂咧与哀求,一线治疗点的炼狱景况,全在那声声的吼叫里惨烈的呈现了出来。
任谁听了,心上都不免发毛。
小沙弥越走越快。
娴衣的手心也攥了起来。
时雍眉头微拧着,突然问道:“觉远大师在何处?”
小沙弥道:“在后院的禅房。郡主见谅,近日鄙寺收治的疫症病人极多,为免交叉染症,寺中僧侣连带方丈都搬到了后面,劳烦你要多走一会子”
庆寿寺占地面积极大,从寺门走到最后面的方丈禅房,要好一会儿功夫。
觉远等在门口,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影远远走过来,他便双手合十,唱了个佛号,满脸带着温和的笑意,慢迎上去。
“不知郡主光临鄙寺,老衲有失远迎。”
时雍端正地还礼,“大师客气。小女子此番贸然前来,是有事相求。叨扰了。”
觉远见她单刀直入,根本就不绕弯子,心里凛然一冷
外面谣言四起,他以为这位姑奶奶是来找他麻烦的。
这么客气的“相求”,倒让觉远略略有些意外。
他连忙让到一旁,抬手相邀,“郡主,请。”
时雍哪敢走在老和尚的前面,她做了个同样手势,“大师先请。”
她是郡主,身份尊贵,但觉远是长辈,又是庆寿寺的主人,自认也担得起她的客气,也不再与她虚礼和客气,连忙将人迎入禅房里,奉上热茶,屏退了闲杂人等,这才道:
“郡主何事指教?直说无妨。”
时雍不碰茶盏,坐相端正,隔着一个粗布口罩,表情也被掩盖得很好,听声音却有几分悠然之意。
“大师别来无恙?”
觉远看着她乌黑的双眼,那种脊背发寒的不适感又爬了上来。
前一个给他这种感觉的人,还是赵胤。
说来说去,还是找他算账来的。
觉远叹息一声,“阿弥陀佛!托郡主的福,老衲尚能饭食。”
时雍笑道:“不错。看你精神也是很好的,可是,你的救命恩人我,却是不太好。”
一句“救命恩人”让觉远的耳根突然有点发热。
上次闭关,他差点丢掉性命,确实得亏了时雍妙手回春,说是救命恩人倒也不为过。只是觉远年岁长她不少,这么些人,坐稳僧录司禅教,又是京师第一大寺庆寿寺的主持,地位名声大了,便很少有低小的时候了,而时雍这个说法,偏偏就带给了他这种感觉,让他一时有些尴尬。
但他出家数十载,这点修行还是有的。
“承蒙郡主搭救,老衲铭感于心,不敢一日或忘。”
时雍唇角微抿,低笑便从口罩溢了出来,“那若得机会,大师可愿报答一二?”
世人都说“施恩莫望报”,像时雍这种找上门来要人报答的人,还真是没有。觉远又有一番自我折磨的纠结,然后才叹息着道:
“近来谣言四起,老衲亦有耳闻,实在是为难你和大都督了尤其,此番驱除疫症,你与大都督如此尽心,着实不该受此非议,奈何,老衲人微言轻,便是想为郡主说话,也是莫不叫人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