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抬头,他也认得这个声音,赵恒来了。
赵启迅速转身,正要逃时,喉头突然一紧,何立人拔刀架上了他的脖子。赵启僵硬地站着,扯了扯嘴角:“是你!”
很?快有禁军走来,反拧了赵启的双手,抬眼看?时,赵恒站在身前,高大的身形拖出长?长?的影子,死死笼罩了他。
何立人伸手在脸上一抹,已经变换了容颜,是个五官极平凡的青年男子,此时他向前行?礼,沉声道:“微臣暗夜,参见陛下!赵庶人藏起来的钱物和安在各处的细作?微臣已经尽数查获,幸不辱命!”
“很?好,”赵恒颔首道,“你先退下,朕改日再细问你。”
赵启看?着何立人远去的背影,方才的惊怒已经平复,只淡淡说道:“安王手段高明?,朕无话可说。”
“押入天?牢。”赵恒转身就走。
“且慢!”赵启急急说道,“她还好吗?你让朕见一见她!”
赵恒冷哼一声,脸上有些怒意,一眼不发大步向前走去。
“你站住!”赵启高声叫道,跟着挣扎着想要甩开押解的禁军,“赵恒,你我同出一脉,你杀我就是手足相残,将来史书之中,你难免留下一个弑君弑弟的恶名!”
可赵恒已经走得远了,连一句话也没有理会。
赵启被关进了天?牢,单独一处牢房,四面都不相邻,封得严严实实的,不见天?日。在黑暗中不知道坐了多少?天?,求生的欲望越来越低,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回忆。
全都是跟她有关的回忆,当初的相遇相识,后来的倾心爱慕,让他追悔莫及的错误决定,差点再见到她的喜悦,赵启闭着眼睛靠坐在冰冷的墙上,心里酸涩得无法?抵抗,五百九十六天?了,已经五百九十六天?没见到她了,她的容颜只在回忆里,或者?梦里。
假如?能再见她一面,他死也瞑目。
假如?能再见一面,宁可用命去换。
“来人!”赵启猛地睁开了眼睛,用力捶着牢房门,“朕要见赵恒!”
他砸了大半个时辰后,赵恒终于?露面了,站在牢门外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赵启把血淋淋的手藏在袖子里,尽力保持尊严:“赵恒,朕知道你也不好处理朕,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赵恒,你让朕再看?她一眼,朕立刻就死,替你解决这个麻烦。”
赵恒转身就走。
赵启再顾不得许多,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嘶哑着声音说:“你让我再看?她一眼,就一眼,我求求你!”
赵恒回过头来,赵启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怜悯,这让他觉得分外耻辱,然而心里的期待,却?又大过了耻辱。
他紧张地看?着赵恒,等待他的回答,许久,才见他略一挥手。
很?快有人开了牢门押起他,没有捆绑,只是押着向外走,赵恒已经走得远了,赵启急切地要跑起来,却?被人拧住了胳膊,低声呵斥道:“老实点!”
赵启心急如?焚,却?不得不耐着性子按照他们的步速向外走去,在熟悉的宫苑里兜兜转转,最后来到一处他从没见过的地方,从角门走进去,是宫人们值夜时住的抱厦。
赵启急急地四下里张望着,鼻端却?突然嗅到一股熟悉的梅子香气。是她!
一颗心狂跳起来,赵启瞬间哽住了喉咙,鼻尖是酸的,眼睛是湿的,唯有心尖上的血,热到沸腾。
押送的人按下他,让他藏在蔷薇丛后探头去看?。隔着重重的花影和两道屏障,赵启突然看?见了沐桑桑。
她仰着脸,笑意恬淡,正跟赵恒说话。
赵启瞪大眼睛,泪水不知不觉掉了下来,打湿了前襟。
他贪恋地看?着她,努力想要把她的模样刻进脑海中去,却?在此时,从屏障镂空的花纹里看?见了她高高隆起的肚子。
赵启无声地啊了一下,心里那根弦嘣一声断了。
他颓然跪倒在地,垂头向着蔷薇绿色枝叶中微露的花蕾,眼前浮现出不知多少?年前的御湖边上,绿荫浓密的梅树下,小小的女孩掏出荷包里的脆梅递给他,脸上的笑意,比天?底下所有美?好的事物加起来都更美?。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突然又响起杂沓的脚步声,他听见赵恒紧张嘶哑的声音在叫着什么,还有很?多人在跑动说话,然而那些声音对他来说都毫无意义?,赵启只是坐在冰冷的地上,垂着头,淌着泪,热泪流下来变得冰凉,一如?他的心。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听见了她的声音,她在叫疼。赵启一个激灵抬起头时,才发现她刚刚出现的地方现在密密地围着医女和宫人,每个人脸上都密布着紧张,尤其是几?个医女,不顾礼仪正踮起脚尖向里望。
赵启突然就反应过来,她要生了。
他霍地站起来想要探身看?得更清楚,却?很?快被人按下去,依旧趴在蔷薇花丛后面,却?在此时,他听见赵恒的怒喝声:“让开!”
赵启不由自?主又直起身,耳边却?听见她压抑痛楚的声音叫了声“陛下”。
赵启有一瞬间以为是叫自?己?,但下一息立刻反应过来,她在叫赵恒。
痛苦,绝望,嫉妒,担忧,无数种情绪交缠着,几?乎要把他撕裂。赵启矮下身去,慢慢缩成了一团,错了,全都错了,为什么会错成这样……
又不知过了多久,耳畔突然传来了一声儿啼。赵启闭上了眼睛,等再睁开时,已经是一片死寂。
“朕要鸩酒。”他慢慢站起身来,掸了掸衣摆上的灰尘,转身向来处走去。
……
沐桑桑醒来时,赵恒正坐在床前的矮凳上,握着她的手目不转睛地看?她,一见她睁开眼睛,整个人绷紧的状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松弛下去,还没说话眼睛先湿了,喑哑着声音道:“桑桑,还疼吗?”
沐桑桑没什么气力说话,只微微地点头,跟着觉得不对,忙又摇头,然而突然想起来,到底还是挣扎着说道:“孩子呢?”
“孩子在你母亲那里。”赵恒强忍着喉咙里的哽咽,扬声吩咐,“请国公夫人带着小皇子过来,皇后醒了。”
小皇子,是儿子?
沐桑桑恍惚地想着,按理说应该高兴,可此时只觉得疲惫,女人生孩子,可真是鬼门关上走一遭,有一瞬间她都以为自?己?要抗不过去了,可是他不顾忌讳闯进产房,握着她的手柔声安慰,她终于?还是熬过去了。
“累了就睡吧,”赵恒有些语无伦次,“要不要先吃点什么?太医不让开窗,屋里有些气闷,要不要熏香?哦,是不是要先喝水?”
孩子有点大,她生得很?辛苦,他几?乎有些厌憎自?己?,为什么不能代替她,为什么总要让她受苦?
“喝水。”沐桑桑断断续续地问道,“孩子长?得什么样?像你还是像我?”
赵恒刚拿过茶盏,顿时怔了一下,孩子生下来时,医女有抱给他看?,可他那时候全副精力都在沐桑桑身上,匆匆一瞥什么也没记住,此时她一问起,也只得一边用银匙舀起碗中的水,一边努力回忆着说道:“应该是像你?”
就在此时,许念抱着孩子走了来,微笑着送到沐桑桑跟前,轻声道:“孩子很?好,像你,也像陛下。”
沐桑桑抬眼看?去,孩子闭着眼睛睡得正香,眉骨高高,鼻梁挺直,眉毛睫毛都是浓密的黑色,一张小嘴却?饱满嫣红,让人禁不住地怜爱。
这就是他们的孩子呢。她怀胎十月,为他生下的孩子。
生产时的痛楚和煎熬瞬间烟消云散,沐桑桑心中涌出无尽的爱意,轻声道:“阿娘,把孩子放我身边吧。”
柔软的襁褓裹好了,轻轻放在她的旁边,沐桑桑努力从丝被底下伸出手,轻轻触了下孩子娇嫩的脸颊。
这是他们的孩子呢,小小的一个,软软的一团,世上最美?好的也不外如?此了吧。
“快放回来,别受了凉。”赵恒紧张地拉过她的手放回被里,重又拿起银匙试好了水温,这才送到她的唇边,柔声道,“不热了,喝吧。”
夕阳金红的光影照在外间的花窗上,梅果的花样在粉墙上投下一颗颗圆润的阴影,沐桑桑慢慢地咽下一口水,甜的,甜到了心底。
枕边睡着他们的孩子,眼前是相知相爱的人,这好日子,还长?的很?呢。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啦,隔日更番外,感谢亲们一路相伴!
还有,方便的话麻烦亲们帮我打个分啦,谢谢亲爱滴们~
————————————
接档古言《妩媚》,12月底开文,不见不散哦:
糜芜刚从乡下回到侯府时,所有人都觉得她妖妖调调,不成体统,肯定不会被选入宫。
可她不仅进了宫,还很快成了皇帝的专宠,夜夜伴驾。
于是那些人又说,皇帝连名分都没给她,肯定只当她是个玩物,过两天就腻了。
可糜芜的盛宠从没有变过,连皇帝最看重的六皇子崔恕都因为不小心得罪了她,直接被赶出了宫。
再后来,崔恕登基,人们都觉得糜芜肯定要倒霉了——
可崔恕一纸诏书,直接封糜芜为后,这下,所有人都傻眼了。
崔恕第一次见糜芜时,她在收拾下人,又野又刁。
崔恕第二次见糜芜时,她在月下歌舞,又媚又软。
崔恕第三次见糜芜时,她伏在他膝上,无处不可怜。
崔恕那时便知,江山与她,一个都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