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每家每户的情况,他了如指掌,晓得大多数的人家都喝不上米粥,先前他亲眼看见了李秀英母女偷谷穗。
他寻思着今年风调雨顺,生?产队种的谷黍都长得不错,谁奸猾想偷就偷上几个谷穗,揉了碾米喝顿稀粥。
正因为他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偷谷穗才愈演愈烈,此刻桃倩然还好意思这样说,看来他就不能滥好心。
不等于长富说什么,有好几个女人站了出来,纷纷作证亲眼看见李秀英母女偷了不少谷穗。
李秀英默不吭声默认了偷谷穗,但是桃倩然一脸委屈,甚至还泪水涟涟。
她抬手指着这几个女人,浑身发抖,红了眼皮子,“婶婶们,你们这是睁眼说瞎话呢,我和我妈身上连一颗谷粒也?没有,这也?叫偷吗?我爸不在家,你们都想欺侮我们是不是?”
她站在那儿,如同一朵不堪风雨的白莲花,好像随时会被风吹雨打得花瓣飘零一地雪。
然而,没有一个小伙子愿意多看她一眼,都忙着手里的活儿,是的,桃倩然娇弱善良的人设至此完全崩塌。
桃倩然不仅尝到了墙倒众人推的滋味,还被不少人默默地拿来和桃夭然相比。
桃夭然是天上的白云,她就是水汤底的烂泥巴。
不,烂泥巴还能沤肥种地呢,她只不过像烂泥巴一样又脏又臭却没什么有用处。
在场不少人比较同情丧命的马大女,都默默把李秀英和桃倩然与扫把星画上等号。
“你们就是明摆着欺侮人,我李秀英一个女人又养小的又养老的容易吗?”
李秀英色厉内荏地帮腔,她没想到因此捅了马蜂窝。
这个马蜂窝就是桃家左边的邻居崔杏花,去年冬天,她儿子娶了媳妇儿,她晋级为婆婆。
今年儿媳妇生?了个男娃,崔杏花又晋级为奶奶,所以本来就勤快能干的她越发忙碌。
可以这么说,崔杏花是高家寨一把手可以数出来话少的女人。
此时此刻,李秀英母女俩的丑态惹恼了崔杏花,她丢下镰刀,站起来,说话就像炒豆子。
“李秀英,你可真能耐啊,哑巴也能让你们气得开口说话了,我不吭声,你当?我是哑巴?
你养小的?真?是笑话!大八月十五的,你儿子桃强住在罗羊倌家里,你连口水都不送。
你养老的也?是个笑?话,大八月十五的,淑兰给两个老?的送了两碗肉,你呢?送了两颗比鸡蛋大不了多少的煮土豆。”
崔杏花这番话将?刚才的凄惨恐怖气氛一扫而空,不少笑?点低的村人笑出了声。
有几个女孩子和桃倩然要好,听到崔杏花这样说还有点愤愤不平。
其中一个叫卢萍的女孩出了声,“小倩,你咋不吭声了?你不是和我们说你和你妈挖野菜时捡到了两只肥野兔?
你爷爷奶奶高高兴兴炖了一大锅,你弟弟吃了一大碗,你二叔一家人眼馋极了,可你爷爷奶奶一块也?没给,你说的是真的假的?”
卢萍这几个女孩眼巴巴等着桃倩然出声澄清,桃倩然按着胸口咳嗽起来,缓缓地蹲下去。
粉饰安乐和气的面具一旦有了裂痕,再也?无法修复完整,桃倩然更怕自己触犯众怒成?为众矢之的。
李秀英更不敢辩解,她寻思着崔杏花不知怎么的看见了,不然崔杏花也不能说得那么精确。
崔杏花说得没错,她给桃福和孙蓝娣送的煮土豆的确是比鸡蛋大不了多少。
如果崔杏花不是亲眼看见,肯定不会这样形容。
“萍萍,你真?是个傻孩子,就不能和叶子玩?叶子人美心善,还知道好多应急治病的小偏方,你们和她玩总不至于被人家卖了还替人家数钱。”
崔杏花就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毫无悬念,卢萍等几个女孩的妈妈都过来了,默默领走了自家单纯的傻女儿。
以后得狠狠补补课,桃倩然那样的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狼,要玩就找人美心善又有本事的桃夭然。
即便是手上忙着干活儿,爱唠嗑的女人们也不误窃窃私语不休,甚至,她们的声音一点也不低。
有几个女人就说起来桃福和孙蓝娣主家不正,如今遭了报应才被大儿媳妇那样“孝敬”。
堪称高家寨独一份儿的“孝敬”!
大八月十五的,一向被他们两口子夸得地上无天上有那么好的大儿媳妇哪,竟然给他们送了两个比鸡蛋大不了多少的土豆蛋子。
高家寨有史以来的恶儿媳也?没有这么刻薄,这个梗儿一定得记牢了,等到桃福那两口子再笑?话别人时拿出来乐呵一下。
有个女人素来心直口快,“还真?说对了,就是报应啊,想当年孙蓝娣做尽了缺德事儿,你们还有人不知道吧?
她为了压着淑兰,和外?面来的游方郎中没少买小产偏方,每次都是没几天就传开了淑兰小产的茬儿,说起来,叶子那孩子真?是命大啊!”
她一开头,其他的女人纷纷接腔。
“我还以为没人知道这茬儿呢,桃福和孙蓝娣的良心都叫狗吃了吗?淑兰那么勤快能干,哪儿比不上李秀英那个多年不开怀的?”
“我还以为只有我知道这茬儿呢,我第一次看见孙蓝娣和那郎中嘀咕就纳闷了,当?时桃家人谁也?没有生?病啊,没几天我听说淑兰小产了,我就想到她是被孙蓝娣害的。”
“我还得说说叶子,叶子不止是命大,还带着旺家福运呢,要不然淑兰怀不上军军,也?没有今天的好日子。”
“好啥好,哪儿好了?都说嫁汉吃汉,还不是因为淑兰男人太憨了?自己当?工人的名额凭啥白白让给桃贵?可做了个大好人,对父母好对哥哥好,结果谁领情呢?做好人有个屁用!”
……
桃忠就在旁边赶着拉碌碡的骡子碾黍子,这些女人们的话语,他一字不漏全听见了。
至于钱淑兰,她也不聋,自然也都听了个清楚。
桃夭然见老?妈嘴唇抿得紧紧的,她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说这事儿都过去了,没必要生?气这种话,她说不出来。
鞭子打在谁身上谁知道有多疼,有些伤口即便是脱了伤痂,也?依旧是一戳就痛。
终是担心老?妈崩溃失态,桃夭然没有说一个字的废话劝说,只顾着用镰刀割谷穗。
钱淑兰一直埋着头,不停地割谷穗,就是沉迷割谷穗难以自拔的既视感。
再加上于长富冷脸督促多干活儿少唠嗑,渐渐,场面上没有人说话,大伙儿都忙着干活儿。
毫无疑问,李秀英母女也被安置到了那一片儿,必须割够了一百捆谷子的谷穗。
于长富见有些女人还磨磨蹭蹭,有的还偷偷摸摸往袖子里塞谷穗,他大声宣布。
“今天中午生?产队管饭,只要能挣到全工分的社员,在吃午饭时就管饱吃,挣不到全工分的社员推后吃饭,最多只有一勺子菜,半个馒头。”
这样一说,那些偷奸耍滑的女人收敛了不少,干活儿的速度也快了不少。
各队的队长干脆按人头分配谷子捆儿,谁早早割完了谷穗就可以歇着。
钱淑兰和桃夭然就是最早割完了谷穗的那一批,两人走到谷子垛儿旁乘凉。
那边的桃忠刚好也在歇息,远远地望过来,桃夭然朝他笑?了笑?,“妈,我爸看你呢!”
钱淑兰长长呼出一口气,故意转头望向路口,桃夭然只好朝桃忠又笑?了笑?。
过了约莫半个小时,有不少女人完成?了任务过来乘凉,都无比同情地看着钱淑兰。
桃夭然觉得好尴尬,她故意说起了去外村出诊的有趣经历,为了给钱淑兰解闷,也?为了淡化一下大伙儿的同情。
同情再多,也?改变不了老?妈曾经受过的不公正待遇。
没多久,几辆牛车拉来了午饭,有资格吃饭的女人们都排队领饭菜吃起。
李秀英和桃倩然自然属于没有资格的,她们悄悄嘀咕了几句,一起想了个锦囊妙计。
“快来人啊,我小倩昏过去了,我小倩饿得昏过去了,我没法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