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前,拓跋泰指派了两拨人马去往江夏郡探查矿井坍塌失火一事。
御史走的是明路,带着圣旨大张旗鼓地去,把?地方官吏革职下狱审讯,这些明面上的东西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拓跋泰知晓这一?路并不能问出太多有用的东西,并非是不信御史的忠心与能力,而是江夏郡的冶铁造作局太过特殊。
这是一处锻造兵器的冶炼场。
江夏郡自古矿藏丰富,而且是上品铁矿,自秦汉起,朝廷便在此地设铁官,专司铁器铸造和贸易。久而久之,此地便聚集了无数能工巧匠,不断创造出锻造刀剑的新工艺,其中以“百炼钢”最为有名,就连当年的枭雄曹操也以获得“百炼利器”为傲。
而在十余年前,江夏郡又有工匠綦毋氏锻造出了“宿铁刀”,刀刃刚柔并济,甚至能斩甲过三十轧,可谓当世之神兵利器。彼时的魏帝大喜,于是在江夏郡专设了一?处冶铁造作局,大量锻造宿铁刀。后来大魏与匈奴开战,宿铁刀便送到了前线战士的手中,迎战杀敌无往不利。可以说正是在此刀的帮助下,大魏铁骑才能击败匈奴。
大魏天子深知宿铁刀的重要性,于是任命綦毋氏为当地铁官,并且可以世袭,而宿铁刀的锻造之法一?直都是机密,除了綦毋氏后人,就连朝廷派去江夏郡的官员也不知晓。
这次矿井坍塌连带冶铁造作局失火烧死了綦毋铁官,事关重大,所以拓跋泰才如此震怒,下令彻查。
他素来心思缜密,并不信会有这般巧合,常年的征战让他的嗅觉格外敏锐。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看来某些人狼子野心,这时候打兵器的主意,也许已经在招兵买马了。
于是又派出暗路房英莲,带绣衣使去江夏郡查探。
不料绣衣使还未查到什么,却传回了这路人马在运河上遇袭,几乎全军覆没的消息。
幸好有一?人运气还算不差,负伤落水之际头部撞到船舷昏死过去,又被水流裹挟冲出二三十里,刚巧被渔夫救起。这才撑着一?口气回京报讯。
白崇峻得悉噩耗,一?扫平素玩世不恭的模样,立即入宫面圣,露出方寸大乱的神情。
拓跋泰瞧他嘴角都急出了火疮,拒绝了他要去江夏郡寻人的请求,敛眉道:“关心则乱,你去破绽太多。”
房英莲如今统管神威卫,江夏郡此行或许已经折了这一?员大将,于公于私,拓跋泰都不会再放白崇峻去冒险。
“除了我再没人能去!”白崇峻情急之下竟喊了天子名讳,双膝跪地,“阿泰,我从未求过你任何事,这次我求你!”
“崇峻你起来。”拓跋泰伸手扶起他,“朕已有合适人选。”
……
崔府,放鹤亭。
陆湛受崔衍邀请来此下棋,一?如从前。
可是光阴催人老,五年前还稀疏的竹林已茂密繁盛,遮天蔽日的青绿宛如纱笼罩住整个亭子,支着的四根石柱底下盘桓着厚厚苔藓。
湘妃竹帘背后坐着一?男子,正在收拾棋枰上的残子,他穿着窄袖胡服,举手投足果决利落,不似崔衍偏爱广袖长衫,翩翩风雅。陆湛打帘进去,看清这人的真容。
拓跋泰见他,抬手一?指对面:“坐。”
陆湛从善如流坐下。
二?人各执黑白对弈。
一?墙之隔,崔家兄妹二人煮茶谈天。
“阿兄,你说谁会赢?”崔晚晚抓心挠肺地好奇。
崔衍摇头:“不知。”
陆湛曾拜国手王积薪为师,三年后师徒对弈,棋圣王积薪自负,让徒三子,败;让二子,又败;让一子,再败。王积薪认为陆湛已然出师,于是二人约定,连下十番,但最终输赢成谜,外人无从知晓究竟是谁棋力更胜一?筹。
放眼大魏,陆湛即便不是国手第一人,也能排至第二?,可谓胜算很大。但崔衍也不敢妄下论断,只因他拿不准拓跋泰此人的深浅。
“要我说,肯定是陆寻真赢。”崔晚晚托着腮笑,“那个人连我都赢不了。”
崔衍觉得好笑:“你这臭棋篓子还能赢?该不是作弊又耍赖吧?”自家小妹有几斤几两他还不清楚?不被杀得片甲不留就算好的了。
崔晚晚气急:“真的赢了!不信你自己问他,我还赢了好几局。”她信誓旦旦的。
“厉害厉害。”
崔衍嘴里说着厉害,神情却极为敷衍,心里竟然想着:天子甚是厉害,为搏美人一?笑绞尽脑汁地输棋,还没让她看出来。
“小晚,将来你有何打算?”崔衍敛起玩闹神色,正经询问,暗示道:“贵妃这个名头,担久了就不易摘下来了。”
从前是元启贵妃,如今是新帝的贵妃,久而久之,天下人都会认为她只能、也只配当崔贵妃。
崔晚晚洞察到了兄长的好意,微微一?笑:“阿兄放心,我不会一?直是贵妃。”
崔衍只当她有问鼎后位之心,点头道:“需要家里帮忙尽管开口,我必鼎力相助。”
“我才不会跟你客气呢。”崔晚晚起身端起茶托,“我去看看他们下得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