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老太太端详着她的脸,眼中泪光涌动,半晌,却是克制而审慎地问,“你现在在哪里工作啊?成家了吗?”
“我在大学教书。”到这会儿司真才慢慢回神,“还没有结婚,但是有一个爱人,还有一个孩子。”
这句话令老太太的目光闪了闪,大概是想到她未婚先?孕的妈妈。最终却只是道:“教书挺好的,你外?公知道,肯定高?兴。”抚摸着她的手背,“家里怎么样,你奶奶身体还好吗?”
“她身体不?太好,之前生了场病,做了两次手术。”司真回答。
“那真是受罪了,”老太太轻轻蹙眉,关切道,“现在如何了?”
“现在好很多了。”
停了下,她看着老太太,另一只手攥了攥,尽力让自己平静:“我妈妈呢?”
“你妈妈……”老太太叹了一声,微微哽咽,“你妈她早就不?在了。”
心脏像被狠狠砸了一拳,钝痛。
司真好一会儿才从大脑的嗡鸣中缓过来,张了张口,嗓子有些?发紧:“……什么时候?”
忽然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也?许……也许,妈妈根本不是像小时候司志明说的那样,为了嫁人而抛弃她。
“就是把你送到你奶奶那儿之后,没多久。苏打啊,你妈不?是不要?你了,她身体不?行了,照顾不?了你了,才把你送走的。”老太太垂下眼睛,提起这些?难免伤心。
“她性子倔啊,当时一意孤行要?生下你,你外?公气头上说了句断绝关系,她就当真再没回来过一次。生病也?不?肯告诉我们,一个人住院做手术,化疗,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要不?是我偷偷去找她,怕是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果然,是这样……
她竟然错怪了妈妈这么久。
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落在手背上。司真蜷了蜷手指:“她得的什么病?”
“乳腺癌。”老太太用手帕擦了擦眼泪,看着她,“别恨你妈妈,她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临终前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一下子从记忆深处苏醒,老太太想起女儿弥留之际的样子,原本花一般的漂亮姑娘变得形如枯槁,头发掉光了,脸都是青灰色。生命垂危的时刻,她几乎发不出声音,却不停地喃喃叫着:“打打,我的打打……”
每每想到那个画面,老太太就心碎不已。
她就那么一个女儿,放在心尖上宠大的,年纪轻轻的就离开了这个世界,还是以那么凄苦的方式。
老太太忍不?住啜泣起来,手帕很快湿了大片。她哭了一会儿,稍微平复一些?,手指往老先?生的方向点了点。
“你外?公啊,就是一头犟驴。要?不?是他梗顽不化,把事情弄得那么僵,你妈也?不?会带着你在外面孤苦伶仃地生活那么久。你妈走了之后,我想把你接回来,他死犟着不?同意……外婆没想到这辈子还有机会能见着你。”
等到几年后,他的态度终于软化,却已经不是合适的时机。
老太太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嘴硬心软的老苏曾经私下去找过司志明。但他打心眼里瞧不上这个没本事的后辈,又将女儿的死怪在他身上,而?司志明也记恨被他看轻,两个人自然是话不?投机,老苏找了一肚子气回来。
老太太瞧见司真满脸的泪水,用手帕帮她擦眼泪,笑了一下:“瞧我们俩,你回来是开心的事,我们不哭了。”
“嗯。”司真也?对她笑,抹了把脸,叫了她一声:“外?婆。”
老太太睫毛颤了颤,眼睛里?又湿润起来,忙低头抿了抿,笑着:“真好,真好。走,我带你去你妈的房间看看,她的东西我都留着呢。”
那是妈妈二十岁之前的闺房,典雅清丽的色调,没什么花哨的装饰,也?没什么多余的摆设,一些?书,一些?女孩子的小首饰,收音机、火漆章、蘸水笔、粉色封皮的本子,墙上还有几?幅后现代风格的画。
司真有一张妈妈的照片,是奶奶给她的。妈妈送她去奶奶家的那天,在院子外?的小麦地里拍下的。她把妈妈的照片藏在房间一个放杂物的盒子里?,小时候每次受了什么委屈,就会把照片拿出来,躲在被窝里?哭。
后来长大了,就很少再有拿出来的机会。时间隔得太久,对妈妈的印象已经模糊了,有时候看着照片上妈妈的脸,竟然会觉得有些?陌生了。
而?现在,司真在妈妈的房间里,仔仔细细看着她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痕迹,看着外?婆找出来的一本本相册,慢慢地,又能拼凑出一个妈妈的模样。
那个风景秀丽的小镇,总是潮湿的胡同,每天打扫却一直有霉味的家。
昏暗的背景色中,妈妈辛劳而温柔的背影渐渐鲜活起来。
那晚司真留在外婆家里,晚上就在妈妈的房间里休息。
好像又能记起,小时候被妈妈抱在怀里?睡觉的感觉。
翌日,司真离开外?婆家,临走时,蹲在外公身前,和他告别。
“外?公,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她声调很软,“我要?回去了,等过几?天,我带你的曾外孙来看你,他叫南南,很乖的。”
老人的嘴唇在极轻微地抖动,司真看到他的眼珠似乎在动,站起身,让他能够看到自己。握住他的手,说:“外?公,我是苏打。”
老人却不能再给她更多的反应。
两个多小时的飞机,司真一落地,就给乔赫拨了一通电话。他在开会,是赖助理接的,问她有什么事需要?转告。
挂了电话,司真直接打车去乔氏大厦。
她很想见乔赫,现在,立刻。
到乔生的时候,乔赫的会议还没结束,赖高?晓将她领进办公室,便继续去忙别的事情了。
这个办公室,司真来的次数很少。最初她将乔赫当做在乔氏工作的一个小职员,现在回想起来,不?禁发笑。她当时怎么会那么傻,明明很多地方都不合常理,她却一直深信不疑。
也?许是因为她从一开始就被这个男人吸引了,他的声音,他的帅气,甚至他矛盾的性格,都让她着迷。所以潜意识里?,不?愿意将他划归到那个自己不?想接近的阵营。
司真坐在沙发上等着,过了很久,虚掩的门外才响起一阵平稳的脚步声,间或有规律的手杖触地的声响。
她听到赖高?晓与乔赫交谈公事的声音,随后道:“夫人在您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