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情侣吧?」
那两个女孩说的话有种奇怪的力量。
像是猛然戳破了什么,思归想。
有什么很温暖的事物在心中生长。它是危险的,是酸涩的,是会带来伤痛的,它意味着一个无忧无虑的时代的终结。
却又是甜的。
从察觉到的那天起,十六岁的余思归就害怕它,仿佛只是碰触就能让自己万劫不复。但她每次路过那片土壤,都忍不住俯下身,将眉目贴在心底那片轻微颤动的大地上。
你究竟是什么呀?
十六岁的她问。
她心底的事物无法回答,却在每一场春雨里颤抖。
像开始融化的雪山。
-
……
“雪山?”
盛淅微微一愣,望向对面的女孩子。
余思归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
暮色四合,夜色柔和地拢在世间。
两个人坐在海滨公园的长凳上,傍晚潮汐涨落,海浪拍打礁石时水点四溅,海边大风刮过,有种鲜活的腥。
“雪山,这没去过。”
盛大少爷想了想,莞尔道,“旅游是给有闲的人的,不提金钱,时间上也是很奢侈的事,你觉得我像会有闲功夫的人么?”
坐在他对面的归归愣了一下,真诚地说:“虽然理智上告诉我你的意思是你没闲下来过,但我觉得……能报俩竞赛的人都挺闲的。”
报了俩竞赛转学生:“……”
“尤其其中一门竞赛还是和别人赌气。”余思归认真地补充。
“你……”
盛淅说,紧接着哧地笑出了声,仿佛认了似的,将胳膊搭在了腿上,望向远处闭拢的夜色。
两人从密室逃脱出来后,谁都没提要回家的事,只是在外面散步,而后盛淅忽然提议去附近溜达溜达,就在海滨公园找了条靠海长凳坐着,俩人天南海北地闲聊,
'究竟是什么’的问题在思归心中徘徊,仿佛即将顶破土壤的嫩芽。
但余思归却能清晰地意识到,我喜欢和他在一起。
而这种喜欢,和对宁仔的喜欢是不同的。
对宁仔的‘喜欢’十分柔和,知道她会一直在,所以不会计较时间与空间――而对盛淅这个人,却总是令思归想起自己初中时在课外见到的一个单词:
「Exclusive」,排他的,独占的。
一个人的。
夜色与海风之中,盛同学忽而散漫地问:“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归归:“诶?”
“我问你话呢,”盛大少爷笑起来,“我问你以后想去学什么。”
思归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内心戏已经彻底影响了对外的沟通和交流……那两个女生说出「小情侣」三个字后归归心里就仿佛被戳破了什么,有什么伪装被划开,即将被这场呼啸的海风吹走。
“不知道。”余思归对同桌诚实地说,“我妈希望我能自己选……但我对这个一点概念都没有,之前试着了解了一下,感觉没什么特别好玩的。”
盛淅闻言,用很温和的眼神看着她。
“……实际上到了高三都又很多人不知道呢。”思归说,“有个目标院校就差不多啦!你看我们高三的梦想墙上哪里有写院系的,都是写个大学名。什么南开啊南大啊,有人想去中山,有人想去中传……”
盛少爷挺柔和地笑起来:“那你有目标院校吗?”
这话拿来问余思归这成绩段的人,就是句废话――毕竟这分段考试可能滑坡,但梦想大多是一致的。
余思归思考了三秒,狂妄地回答:
“没有。谁第一个打电话我去哪。”
-
这个回答简直令人无可辩驳,又完全在转学生意料之中,盛淅噗哧笑出了声,由衷道:“从小到大真的没人揍你吗?”
归归一愣,仿佛很委屈,又似乎盛淅知道答案,在明知故问地伤害归老师似的。
盛淅:“……”
归归小声、柔弱地说:“有呀。”
盛大少爷:“…………”
下一秒归同学伸手要指自己的脑袋――那个被盛淅贴过屈辱创可贴的额角,并论证一番自己从小到大被打过很多次,绝对不是什么温室里的花骨朵,我自幼失怙,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归老师惨极了请大家爱护归老师!
然而紧接着盛淅一伸手,熟门熟路,亲自把那个原先磕破皮的角角揉了揉。
“……”
盛少爷仔细看了看,稍微放松了些,又用拇指揉了揉女孩子额角,说,“没留疤。”
归归据理力争:“可……”
可我的内心也受过伤,非常严重,差点万劫不复,归归心里给自己安排了个完整的创伤应激剧本,刚要开演,就被姓盛的打断了。
“――别想着拿这个卖惨,”盛大少爷柔和地、带着要剁两斤龟龟下酒的语气扒下同桌的碎头发:“这伤是我亲手贴的创可贴,伤成啥样我记得清清楚楚。”
余思归:“……”
“那、那我也是被打了。”余思归坚持据理力争,“好疼的。”
盛大少爷愣了下。
龟龟本以为他不会吃这一套――毕竟盛淅不是个普通人,他转学过来短短几天就摸清了思归的套路,从此余思归怎么都无法压制他,归老师一张嘴转学生就不动声色地防患于未然,动辄还要细细地把龟切做臊子。
这句“好痛的”已是下策中下下策,被大少爷一把推海里可能都算正常的……
然而下一秒,盛少爷温热的手掌却覆了上来。
他碰自己的同桌简直轻车熟路,拿捏她那撮毛更为熟练,有时甚至不需要归归作他都要无缘无故撸两下――但那下动作非常温柔。
他以拇指指腹再度压住女孩子额角,轻柔且粗糙地推了一推。
“不疼了。”
盛淅轻声说,“以后也不疼。”
……
那瞬间,归归几乎是被蛊惑的,呆呆地看着他。
盛淅离得非常近,远处路灯微微亮着,海拍打礁石的声音滚滚而来。归归甚至能看见他眼中自己的倒影,与他浓且俊的、漂亮的眉。
有什么破土而出。
余思归只觉得心里酸胀难受得厉害,却又喜欢得不行,似乎被挤破了,那个她所害怕的、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的事物,在此时此刻终于再无法遮掩,被盛淅这么轻轻一揉,一下子漫溢了出来。
思归几乎被汹涌的情绪冲垮。
盛少爷察觉到不对,关心地问:“怎么了?”
思归:“……”
“怎么要哭?”少爷有点愣怔,“谁给你受委屈了吗?”
“不是。”
思归立刻否认。
女孩子说话带着一点娇气鼻音,这次坚决没演,含着水的目光穿过夜色,看向面前盛淅。
我喜欢你。她想。
这种酸楚、甜蜜的情绪,见到你,简直要满溢出来了。
-
……
满溢出来的喜欢,就像水龙头里流出的水。
盛少爷挺贴心地把思归送到了她家门口,俩人家本身也不算很远,盛淅就顺路一送,龟龟也顺路一收,反正喜欢的对象愿意送这个人情,不收的那叫活佛――不是说活佛积德行善,是说活佛断情绝欲。
龟龟不打算当活佛,这辈子没断情绝欲过,自然收得很痛快。
盛淅和她在家门口道别,而后对她很温和地笑了笑,背着包走了。
天已黑透,夜空繁星满天。
俩人在外面确实晃悠了很久。
归老师心中高兴,开门时准备好了给妈妈的和同学在外面快活了一下午的说辞――而且卫冕了年级第一的人在外面快活了这么久又有什么错呢!
这次成绩可谓是遥遥领先!……领先了年级第二0.5分,但0.5分毕竟也是0.5!余思归边想边用钥匙开门。
家里没开灯,满室静寂。
余思归愣了下,接着看见地上两罐喝空的啤酒。
那一瞬间,做女儿的仿佛怕惊扰什么似的,无声地抬起头来。
――余思归看见黑夜里,柳敏独自坐在客厅窗边,醉得脸色苍白。
边喝酒,边掉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