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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思归茫然地看向虚空中的一个点,片刻后听见楼下主卧传来吱呀一声,柳敏起夜,接着一阵很轻的、仿佛生怕吵醒女儿一般的步伐穿过夜色,一路走向厨房。
老房子根本没有隔音层,什么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思归听见妈妈在烧水壶里放水,找药,吃药――她喝一次酒足够犯两个周的胃病,老是这样。
算了,龟龟宽宏大量起来。妈妈生病了,我勉强照顾一下她,今晚不翻她旧账。
而且。
余思归把手机掖到枕下,闭上眼睛,心中平静地冒出了最后一个念头:
――家长会这个场合,对余思归来说,是很关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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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中学的期中家长会,被安排在了考完试第二周的周五下午。
归归老师对这次家长会,其实有三个她准备留意的点。
第一,盛淅的父母会不会来,如果来的话归老师想看看他们是什么人;第二,妈妈见到盛淅,能不能从他身上辨认出一点熟悉的成分。
余思归没放弃解开盛淅身上的谜团,但仍然不愿求助任何人,只能利用起每一分蛛丝马迹。――盛淅显然是知道柳敏的,而这些恩怨与父辈有关。整个事件甚至比余思归想得还要根深蒂固。
只不过余韵过长、涉及甚广,已经波及到了他们的孩子。
第三,龟龟忽然有点酸甜地想,妈妈见到盛淅的……父母。
暮春的堤坝上潮汐涨落,海面波光明净。
“……”
你在酸甜什么?
归归老师差点儿一口水喷出来,震撼地望向盛淅侧脸――盛淅,狗比谜语人,你看看你都对我做了什么!
盛淅不知自己已被龟龟拿眼神凌迟,神态柔和地撑着下巴听贺老师讲话。
“……一会儿家长会,留几个人给家长带路,”贺老师在讲台上说,“再来几个人发下成绩条……”
“好了,”贺老师道,“散会,住校生先自由活动,走读的可以先回家了。”
家长会的下午畜生们一般会得到难得的自由时间,班上立刻一阵欢呼雀跃之声,场面犹如畜生们破开樊笼。
余思归很难面对自己奇奇怪怪的内心,立即背上包想要跟着宁仔一起逃离现场――
然而下一秒,盛淅却突然道:“你在外面等我下。”
归归:“?”
余思归震惊地看向刘佳宁,宁仔静了一秒,说:“你跟你同桌一起吧。”
还不待归老师反应过来,宁仔背上包就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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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老师在班上留了几个接引家长的同学,一般筛选的标准包括长相、成绩、靠谱程度和班级职位四项标准,通常情况下满足两项就会成为黄泉摆渡……来协助家长的工作人员。
唯一的例外是归归老师,从第一次家长会就被贺文彬明令禁止排除在外。
――被‘靠谱程度’筛掉的。
归归老师的随心所欲没人敢说半个不字,但是每个人都极其印象深刻,断然不敢让她在班上招摇撞骗。毕竟被被别人问“你们学校挖来的尖子就这种中二病吗”还是挺丢人的,贺文彬只得从根源上杜绝。
与之相对的是盛淅,他转学来两个月,开第一次家长会,就成为了贺老师的宠儿。
“盛淅,我要看我的成绩条。”龟龟开心地道。
盛淅比对着手中絮絮一样的长条纸,耐心地说:“你的不在我这。”
“盛淅,我考的是不是比你高?”余思归甜甜地问。
那下转学生平静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回答,只是低头继续看手里的成绩单,把陈冉的纸条放在了人家桌上。
“我考的是不是比你高呀?”归老师跟在他后头,得意地追问,“高几分来着,想不太起来了,盛淅,你能不能提醒我一下?”
“五分。”
他清风朗月地说,然后去发下一个人的纸条。
“怎么会有五分这么多捏!”思归震撼猫猫,十分害怕:“这也差太大了叭!五分!!我们年级里五分隔了几个名次我也想不太起来了盛淅你能不能提醒我一……”
“想出去等着?”盛大少爷友好地问。
归归:“……”
“你让我在这里等你的。”归归小声道。
盛少爷心平气和:“但没让你说话。”
“……”
“也没让你明知故问。”盛淅说。他发完最后一张成绩单,拿起自己印着年级第四的成绩条,温和、宽广且包容万物地道:“余思归,你再拿这问题车轱辘我一次我就把你埋在学校花坛里让学校后辈们知道花为什么这样红,因为有只复读机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被埋这了。”
得罪少爷的复读机:“……”
忘、忘了,他好可怕,归归含泪想,打不过他……
班长在一旁看热闹,咋舌道:“归归老师,你是真的欠啊。”
余思归心想我打不过盛淅我还打不过你吗,你被我按在地上打了一个多学期你还敢惹我,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她刚要对无辜班长开炮――
门口就忽然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
那老人苍老,带着点不确定,问班里的同学:
“这是……十班吗?”
归归一愣,转过头去。
那是个一头整齐白发向后梳的老人。穿着相当干净考究,眉目硬朗,能看出无论年轻还是年老都是一番人物,身上带着一丝很轻的、异于常人、能磨砺他人的压迫感。
大伙俱是一愣。
“是。”盛淅答道,“爷爷您来了。”
然后他轻轻绕开同桌,走上前,十分熟练且自然地将那老人迎上了自己的座位。
那老人步伐不见半点摇晃,朴素衬衫里夹着副眼镜,仿佛已将自律贯彻了一生。
“……”
居然是爷爷,龟龟震惊地想……
然而下一秒,那个老人坐在和他气质不太贴的座上,抬起头来,望向刚刚差点被自己孙子挖坑埋掉变花泥的女孩子。
“你就是思归吧?”老人温和地问。
余思归吓了一跳,心想怎么突然扯到我,你怎么会知道我!
“是、是的。”归归小声说。
她在这个老人前有种不敢造次的紧张,然而那老人却非常好相处,温和地点了点头――那神态甚至和盛淅有几分相似,道:
“是个好孩子。”
老人由衷表扬,听上去还有点赞许。
什么叫是个好孩子……爷爷你听过我吗,知道我做过什么事吗,我能把我妈气死哦!归归脑子里一团浆糊,慌张至极,茫然地看向旁边的盛淅,盛淅微一眨眼,促狭地看着她。
“……”
然后盛淅轻轻使了个眼色,示意龟龟赶紧回话。
余思归耳朵根根都红透了,小声道:“谢、谢谢爷爷……”
“――不用谢呀,”
姓盛的爷爷柔和道,那模样简直是在哄孙女,身体稍微前倾:
“他多亏你照顾啦。”
我没有照顾他,我是在欺负他……不对是他在欺负我!他欺负了我但我也没有完全被欺负……那下归归同学处理器濒临过载,头顶差点冒出救命的小红灯……
然后,身后传来簌簌的、十分熟悉的、穿着平底鞋的脚步。
余思归那一瞬间,前所未有地后悔起了自己决定留在这旁观家长会……旁观长辈见面的决定。
“思归,”柳敏说,“你怎么还没走――”
下一秒,排除万难翘了院里例会来家长会露面的思归妈轻轻一顿,十分平静地问:
“……这个就是你同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