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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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场并不近, 位于遥远的高新区,因此十点多的飞机,亲妈八点半就扛着电脑出门了。
真好, 后天晚上才回来呢,余思归面无表情地想。
但是第二天没有课,亲妈又不在家,很难想象出还有比今夜更自由的时刻, 归归老师在去钻研那事之前――先从她妈的衣橱里翻出自己上学期被没收的switch, 偷偷插上卡带打了一个多小时塞尔达,成功地在拯救水神兽的路上……
被妖兽莱尼尔一顿暴打。
归归含泪心想我去你妈的破游戏, 哪来的人头马身的怪物,根本就是来威胁我的人生的!
但是人不能在一个关卡被卡住太久,总得前进。
余思归痛定思痛, 把游戏机塞回去, 摸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如果答案不在当下,那就在久远的过去。
――而这世上最好查的,恐怕就是一个科研工作人员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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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研工作人员履历几乎都是透明的。
――曾在哪里就读,曾在哪里访学, 大学里所有曾发表过的论文期刊和参与过的项目都会整齐地摆在面上,至于博士论文, 只要你所在的ip地址尾段买了数据库, 就可以肆意下载。
余思归没见过猪跑却吃过猪肉,深谙此理。
人精归归通过妈妈的教工号和学校作风推断出了她的校内□□密码,挂上后在CNKI搜索了「柳敏」的博士论文。
博士论文地位非常特殊, 说是奠定这个研究人员此生的研究方向都不为过, 无论过去二十年还是三十年,甚至五十年, 哪怕一个研究员成为耄耋老者,研究方向都仍与他的博士论文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而且余思归隐约记得,妈妈是清华那届的优秀毕业生,只是荣誉证书早已被收起来了。
CNKI的搜索引擎不太好用,归归花了好半天才找到那篇论文。
2002年5月收录,来源清华大学,作者柳敏。
“基于……”余思归趴在电脑前,露出茫然神色:“基于MEMS及UV-LIGA技术的激光光刻精度研究?”
这是什么?
思归前所未有地感到头大,甚至有点后悔挑战了,MEMS……是微机系统,这个老贺课上讲过;LIGA又是什么新奇东西……学科交叉还是什么?
高中生困惑至极,但求知精神仍在燃烧,点开链接准备下载下来看看――
……但是下一秒却发现,知网没有它的链接。
余思归一愣。
那论文犹如被删除了,不能全文阅读,源文件更是不知所踪。
余思归不信邪,又换了搜索引擎搜索了一番,竟然也只有个摘要――另一个数据库存稿稍好些,多了个参考文献,都是妈妈博士期间发表的期刊。
“……”余思归所有所思地看着参考文献后的作者名。
那些期刊里妈妈是第一作者的居多,第二作者李光旭――余思归记得这个叔叔,很喜欢把年少的她举到肩上,称妈妈为“师姐”,戴一个黑框眼镜,拿着从北大顺来的搪瓷缸去二食打饭。
后来课题组散了就去了南方的互联网公司,如今收益颇丰,家庭合睦幸福。
――但每年暮春时分,都会记得给他的师姐寄一箱岭南的荔枝。
就像一种说不清的、逝去的羁绊。
余思归于是又搜了搜李光旭叔叔,发现他的博士论文也被隐藏了。
两人课题相近,只是妈妈研究的更偏向器件,这叔叔的课题则更偏向软件开发,从公开的目录来看,很大一部分都是与语言开发相关的。
――近二十年前的、正尝试开发的编程语言。
余思归看着模糊不清的目录,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太简陋了。
甚至到了笨拙的程度。
下一秒她的手机嗡的一声,把她拉回了现实。
余思归拿起手机,发现是妈妈发来了一条微信。
“妈妈上飞机了,宝宝早点睡,明天运动会和同学玩得开心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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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那段岁月,余思归仍有印象。
柳敏离婚时还在念书,思归还太小,科研岗又一向清贫,她研究生时一个月才拿二百五的补助,绝无把孩子托付给托儿所的可能性,因此她导师让她把思归放在实验室养着。
实验室并不新,但很宽广。
窗外梧桐荫蔽,碧绿连天;窗里则是一个团队,二三十个年轻人,加上老师恐怕有近四十个,都是听闻了项目详情后从附近大学报名来的本科生与研究生。
在那个本科不曾扩招、全国博士不超过两万人的年代,团队里有名校博士学历的高达二十多人,规模也是前所未见的。
思归那时很小一只,被妈妈放实验室里养,一会儿跑到这个叔叔桌子旁边看看,一会儿被那个阿姨揪过去喂点小点心。
他们都说柳师姐家的小女儿不怕生,笑起来甜丝丝的,说话就把所有人哄得眉开眼笑,这帮学生闲下来就逗着小女孩玩上一玩,因此说小思归是吃百家饭长大的都不为过。
其中待小思归最好的,是妈妈的导师。
也是项目的总负责人。
――那个年过半百的、姓张的老教授。
余思归仍记得一点那年的琐碎细节――小只的她在柳敏的工位上睡午觉,隔壁会议室,这群年轻人讨论一个深奥的问题讨论得热火朝天,谁都无法说服谁,所有的思想都在那一刻交锋,所有设想都在那刻萌芽。
片刻后会议室门打开,妈妈出来拿记录本。
小思归迷迷瞪瞪瞅妈妈一眼,看见妈妈侧颜坚定,闪烁着年少锐利的光。
……我妈妈真漂亮呀。
小思归半梦半醒地想。
再后来,那实验室的所有人散落天涯海角。
毕竟负责人出了事,项目也黄了,柳敏本在谈待遇的留校也泡了汤。项目组里有人出国,有人南下,余思归则跟着妈妈,坐着火车回了家乡。
――以柳敏的能力,无论在哪,她都不是个愁工作的人。
于是柳敏带着屁话很多的小女儿,在自己海边的家乡谋了个教职。
这教职,一干就是十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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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
余思归喃喃。
女孩子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忍不住摸了摸自个儿的脸,若有所思。
清晨阳光洒进浴室,家里空无一人,唯有灰尘漂浮。
思归洗完脸,脑袋上还不服贴地翘着数根呆毛,她从旁边抽了条毛巾擦脸,擦完后对着镜子左看看右看看,将毛巾叠了两叠,把头顶奔放的炸毛压住了。
“……妈妈上大学的时候是不是和我一般大?”
余思归自言自语地问。
然后她看着镜子中自己头顶的毛巾,感觉自己看上去不太聪明。
运动会八点半到校即可,余思归洗过脸后从冰箱里扒拉出速冻烧麦,上汽蒸了十分钟,又拿了一罐酸奶,对付了一顿早饭。
余思归自己生活的经验还算丰富――至少饿不死自己。她七岁就会自己泡方便面,十岁就学会了处理冰箱里所有的速冻食品,虽然从此之后余同学怠惰了,没再学任何和厨房有关的玩意儿,但光这两项技能就饿不死人了。
余思归泡了碗筷,背上书包准备出门,站在门口又微微一愣。
门口穿衣镜映出她迷惘眼神,
灰尘细细飞舞,余思归看着镜中自己,半晌迟疑喃喃:
“当年妈妈参与的明明是个完全公开的项目啊……?”
――何止是公开。
那个项目的规格奇高,要知道国家拨发的科研基金大多是向市里省里、或是对直属委员会述职,钱也是从他们那里发下来的;而最顶级的、动辄上千万资金拨款的973和863计划则直属科学技术部。
前些年863退出历史舞台后,973项目已经是科研项目的最高规格了。
但据妈妈说,当年项目的规格,甚至高于科技部。
而项目参与人来自全国各地,从上海来的,从南京的,湖南湖北的,还有人从寒冷的东三省跋涉而来……大家口音各不相同,全是当年公开招募来的研究生与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