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的人自然不会有半分回应。
罗铮停了手,一动不动地看着赫连倾,渐渐地那让他眷恋的眉眼模糊了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眼泪随着这轻微的动作砸了下来,洇开在赫连倾胸前缠绕的布条上。
罗铮眨了眨眼,忍过了泪意才低声道:“属下实在是很迟钝,心里有很多话想说,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将手中布巾在药汤中浸湿,又轻轻地贴放在赫连倾的额头上,才慢慢开口道:“那日在阵里听到庄主唤属下的名字,还以为是幻觉。属下入阵之后找不到方向,便到处乱走,进了迷障中了几次幻境,属下心里想,若庄主能出现在幻觉中就好了,至少死前还能见你一面。可回头那一刻,属下知道那不是幻觉,便有些害怕了。”
罗铮一边给赫连倾擦拭药汤,一边伸出手指在他脖颈处试了试温度。
还是很烫。
手指抖得厉害,罗铮握了握拳想要镇定一些。
“属下并非是什么都不怕的,”他笑了笑,“眼下属下就很怕,很怕……从来不曾这么怕过……”
“庄主呢?可曾怕过什么?”罗铮问完停顿了片刻,才接着道,“属下从未见过庄主害怕什么,仿佛永远运筹帷幄,永远从容不迫。就连小时候也是这样。”
“庄主可能不记得曾救过属下的命,”罗铮想了想,又补充了句,“在庄主小时候。”
“属下快死在街上的时候,被庄主捡了回去,”罗铮想了想赫连倾小时候生人勿近的模样,笑着改了口,“应该是石统领捡的,但是庄主下的命令。”
“属下刚被救回听雨楼时,已经过了习武的最佳年纪。因为底子太差,石统领便打算安排属下去山庄厨房做个采买下人。当时属下想,能捡回条命来已是上天眷顾,若还能有口饭吃就再好不过了。”
“有一日,所有在倚剑阁习武的人都聚在了校场,他们说是庄主来了,要选人去山庄里做事。那时属下是没有资格进校场的,便躲在远处偷偷看着,但也听不到什么。不知为何,那时的属下很想见庄主一面,很想看看救了自己一命的人是什么样子。”
罗铮将赫连倾额前的布巾换了下来,继续笑着道:“属下因为什么也不懂,便只剩胆子大一些。”
“那次庄主离开后,他们清了校场,搬出了十几具尸体,说是比武输了的,杀了他们的那个被庄主带走了。”
罗铮小心翼翼地躲过赫连倾包扎着的伤口,布巾沾湿了伤口周围红肿高热的皮肤,极其有限地带走了一丝热度。他深深的缓了口气,连呼吸声都在颤抖。
他身上的伤远比赫连倾多得多,可没有一个伤口能掩过他心里的疼。
罗铮起身将药桶拎得更近些,然后又坐回了床边,好像多做些动作便能多镇定几分。
他重新洗了布巾,又继续说道:“属下当时吓得不轻,以为每次庄主来楼里选人都会有人死掉,可还是忍不住想见见庄主。”
“原本以为像其他人说的那样,庄主已经带人回了山庄,属下便有些后悔因为害怕躲到了远处。那时属下还不是很了解楼中规矩,不知道有些地方可去,有些地方不能踏足。竟在无意中撞见了庄主与石统领持剑过招,那时庄主只有十一二岁,个子还没有属下高,可与石统领连过百招依然面不改色。那是属下第一次见到那么漂亮的招式剑法,与楼中见到的全然不同。”
那天赫连倾的心情很好,他刚突破了云游剑的心法六重,与石文安对招过百亦不落下风。
外表再冷淡漠然也不过是少年人心性,傲然睥睨目空一切,招招式式尽是耀眼的神采。
愉悦让他极宽容地饶了远处躲着的那个人一命,更多的是不计较石文安办事不力,让人来了不该来的地方,见了不该见的事。
石文安知他察觉到了远处藏着的人,但做主人的网开一面未说什么,他便不会多嘴,待赫连倾离开,再查出是谁不懂规矩也为时未晚。
赫连倾收了剑,看了石文安一眼,道:“今日就到这罢。”
“是。”石文安双手接过赫连倾的剑,恭敬道,“谢庄主恕罪。”
赫连倾未给反应,转身往外走。
可藏着的人仿佛活腻了一般,自己冲了出来。
“小主人!”罗铮忍不住喊道。
直到方才还意气风发的少年回头看过来,面色古怪地站在了原地。
“见过小主人。”罗铮忙跑上前,看到石文安脸色泛青,便忍不住跪了下去,冲赫连倾行了个礼。
“你叫我什么?”赫连倾问。
“小主人……我、我想来谢谢小主人,谢小主人救命之恩!”罗铮说着叩了下去。
赫连倾面色越发阴沉,冷哼了一声,不屑道:“先活下来再说什么救命之恩罢。”
“是。”罗铮伏在地上,听了这话也不敢再动。
“石文安!”赫连倾冷着脸。
“属下在。”石文安此刻也抱拳跪地。
“除了教他们杀人,也教教他们如何说话罢。”话音未落,赫连倾已甩袖离开。
“是,属下明白。”石文安看了看跪伏在地的罗铮,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