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本不起眼的青皮册子,纸页发黄,隐有霉斑。
记录红枫的那一页,内容很少,只字片语。只写了生辰八字和一个小名。
小泥巴。
“小泥巴?”
“哦,我想起来了。”负责登记的修士伸了个懒腰,仿佛被唤醒了远古的记忆,“这孩子当初被父母送来的时候,只说叫小泥巴。”
沈康合上册子,“姓呢?”
“不知道,大概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吧。”负责分管宗卷的修士是个察言观色的,见沈康眸暗无光,宽慰道:“大人,您真是京城呆久了。那些不识字的乡下人,能有口饭吃就不错了,还起名字?很多人阿猫阿狗的叫着,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这孩子被送上山的时候,资质平平,又性格孤僻,没听说过有什么朋友。直到红枫竞选那天,才大杀四方,所有人目光迷离,只问这人是谁?”
“是真没人知道他叫什么。”
“自那以后,他就叫红枫。”
“……”
沈康找了一处僻静的山坡,给红枫立了块石碑,底下埋着那把小木剑。
他点燃三柱清香,拜上三拜,随后离开。
下山的时候天色已晚,日已西斜,沈康不想坐着小云团在夜间行路,便加快步伐向山下走去。
行至一个拐角,遇到了一身伤口,拄着剑上山的红枫。
两人见面,皆是一愣。
小斜坡上,花草随意生长,翠绿的草丛里,夹杂着五颜六色的小花,夕阳斜晖一照,给这些花花草草蒙上一层金色的外衣。
红枫的腿受伤了,就坐在一块大石头上。
虽然劫后余生,性子却还是一如既往。
他嘴里嚼着一片树叶,调侃道:“做大官的效率就是高,我刚从地狱爬出来,香都给我上好了。”
三柱清香还未燃尽,碑上写了小泥巴之墓。
从来谦谦君子一般的沈康,听后有些窘迫,“我去宗卷阁找过你的档案,却没人知道你叫什么。”
红枫脚不能随意动,手却不闲着,不停拉扯着周围野草。
红枫并不愿意告诉沈康自己的过去,只是淡淡地说两人道不同,从此以后怕是不会再有交集,既然这样,就没必要留下过多的羁绊。
红枫道:“放下抢功劳的机会,给一个陌生人立个墓碑,你能有什么好处?”
是啊,他能有什么好处?
沈康说:“你救了我,救了大晋的未来。我要报恩。”
沈康觉得红枫是个割裂的人,言语里无时不刻不透露着功利的交换,但真当千钧一发的时候,却只有他一个人站出来,跟他一起下去,救下了那些孩子。
红枫笑着摇头,“这能算是什么未来?”
几个穷人的孩子罢了,充其量有个侯府的孩子。
要不是妖怪先前闯进了宫里,就是这些人就是死了,又有谁在意呢?
沈康摇头,“那也是未来,在我心里,每个孩子都无限可期。”
红枫道:“这世上知恩图报的人并不多。”
沈康说:“我只管好我自己。”
因为对敌而导致的战损,让红枫透出一种别样的风情。
几缕青丝因风吹落,搭在红枫的侧脸。
他的长相本就明艳,连大红色的衣服都能压制,可如今如墨的长发随意披肩,倒显出些惹人怜惜的意味。
尤其是隐约猜到他的可怜身世,更让人心下难平。
红枫笑了,苍白的脸上唯有嘴唇有一丝红艳。
“沈大人,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沈康今生第一次对自己产生厌恶。
原来他不是什么恬淡寡欲的谦谦君子,只是一个以貌取人的世间俗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