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样。”他恍然明了。原来那条鱼的鱼头被她炖作砂锅鱼头,鱼身又拿来做了馄饨的肉馅,一鱼两吃,倒是一点儿也没有浪费。
很奇妙,这鱼肉馄饨也是一样,尝来滋味只有鲜美,没有半点鱼腥味。
方才他之所以不能确定馄饨的馅料,便是因为没有尝出任何鱼腥味。若是在从前,他根本不会去点含有鱼肉的菜肴,更没有尝过鱼肉馅的馄饨。
而她,再次凭借这碗鱼肉柴火馄饨,颠覆了他对鱼肉的全部印象。
她托着脸,全程看着他将那只小馄饨吃下腹中,期待而又紧张地问:“还合你的口味嘛?”
他没有犹豫地点头认可道:“好吃,正合我的口味。”
她激动得脸儿红扑扑的,眉梢的喜悦藏也藏不住。
“你喜欢吃就最好了。”
他喜欢吃她做的馄饨呀。不枉她深夜单独为他开小灶,自己连觉也不睡,就为了让他吃上一口热乎的夜宵。
小馄饨吃起来非常便捷,勺子舀起来,一口就能吞下一个,不过馄饨包起来却一点儿也不省事。为了做好这顿夜宵,她可精心地花费了好一番工夫。
第一步,要将鱼腥味的源头去除干净。
鲜活的鲢鱼买来以后,她没有直接剖来做菜,而是准备了一盆清水,撒上一小把盐,然后就把鲢鱼放进水盆里,养上半个时辰。
鲢鱼在盐水中以两腮呼吸,只需要半个时辰,身上的土腥气就逐渐消散掉了。
时辰一到,她捞出那条大鱼搁在砧板上,不客气地用刀背把鱼给敲晕了过去。
她一边刮着鱼鳞,一边喃喃道:“鱼呀鱼,今天我就要吃你,谁教你生得个大又肥美呢?我一定会把你做得香喷喷的。”
不一会儿,鱼鳞就被刮除干净,一片都没有落下,鱼鳃也一并除去。
清洗完表面以后,她横刀以利刃剖开鱼腹,取出其中的内脏,并把腹腔两侧的那层黑膜也剥除了。
鱼腹掏干净以后,又是一次彻底的清洗。就算不是在御膳房,旁边也没有人监管,她对待食材处理的方面依然态度严谨,半点儿也不偷懒。
她目光专注,动手利落,胖乎乎的胳膊一抬,就挥刀切下了鱼头,气势强如女壮士。
“壮士”放下菜刀,又捧着鱼身,从横截面里仔细地寻找出一个小白点,慢慢地抽出鱼腥线。
直到鱼腥线完全被抽出来,整条线还是完整的,没有在中途崩断。
鱼身翻过来,另一面的鱼腥线也是如此。她还不忘将鱼头下方剩余的一小截鱼腥线也仔细去除。
既能切得动鱼头,又能剔得出鱼线,不禁让人感叹那小胖手倒也是粗中有细、刚柔并济,若是换作寻常的纤弱女子却未必能做到。
谁能想到,这双小胖手还能进行更为细致的工作。
鲢鱼的鱼刺非常细小,又隐匿在鱼肉之中,遍布整个鱼身,越靠近鱼尾便越是密集。
她以刀尖划开鱼肉,切去鱼尾,熟练地剔出一整条鱼骨,却没有直接丢弃,而是搁在一边备用。
然后她将去骨之后的鱼身改刀成块,每一块都单独拿出来,以竹镊子一根一根地拔出那些小刺。
她拔得仔细,心中更是谨慎,馄饨一口就能吞食咀嚼,若是馅料中残存了鱼刺,吃的人可不就遭殃了?
她一想到这是送给燕绥吃的夜宵,就拔得更仔细了,决计一根刺都不能留。
她把去除了刺的鱼肉细细剁作茸,装在大碗里,撒入葱末、姜末、盐和少许料酒,用筷子搅匀,馄饨的馅料就做好了。虽是生肉,却隐隐已有好闻的馅料香味飘出。
深夜,全城人都沉浸在梦乡,阿桃却提灯走进厨房,小胳膊挥舞着擀面杖,卯足了劲儿努力将一个加了鸡蛋的面团擀作薄片。
她做的馄饨皮,每一片都大小均匀,薄如蝉翼,若是有人在场看了,定会为之折服地惊呼出声。
灶台锅中咕嘟作响地炖着鱼骨汤,她就坐在边上,用那十根嫩如笋尖似的手指,灵活且细致地捏出一只只小馄饨,包好之后便下锅现煮。
如此,这小小一碗柴火馄饨,是她以鱼骨熬汤、鱼肉作馅精心制做而成的,端到燕绥面前时已是鲜香扑鼻的完成品。其实,这些小馄饨,个个都饱含了她的一番心血。
他品味着馄饨汤的鲜美,不仅胃里感到了温暖,心里也渐渐有了暖意。
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觉得,有个女子在客栈里,好像也不错。
尤其是像她这样有着一双巧手,却又没有心眼的女子。
江湖险恶,鱼龙混杂,能在北城站稳脚跟的,都非比寻常之辈。他看似文弱,实则深藏不漏,风里来、雨里去时,从不带着女子在身边。若不是这一次看中了她的厨神身份,他也断然不会将女子随意带回自己的据点。
只是他没想到,她才刚来到,却连他的生活都改变了。
“可惜啦,还缺一勺辣油。”
她没有注意到,那停在自己身上的幽深目光,只顾着看那碗馄饨汤,略显遗憾地感叹道。
“热腾腾的馄饨汤,要是再淋上一勺辣油,那才叫香呢。”
他久久地望着那张圆脸,仿佛移不开视线似的。
“辣油?”他念着这个词,觉得有点儿陌生。
“辣油就是用辣椒熬的油咯。”
她向他解释道。
“南洋进贡来的朝天椒,和蜀地的花椒一起炒干磨成粉,和白芝麻拌在一起装在碗里。然后在油锅里下盐、八角、姜片、桂皮和葱段熬作一锅香油,熬完捞出所有香料。一锅热油往辣椒粉上一浇,‘滋啦’一下,喷香的。哎呀你没有吃过吗?”
说起这个,她肚子里的馋虫都被勾起了来。
“没有吃过。”听了她的描述,他也对那“辣油”产生了几分兴趣,不过却很难想象,“辣”究竟是什么滋味。
酸、甘、苦、辛、咸,是传统饮食文化中的五味,而在这五味之外的“辣”,他在北城开了三年客栈,还未曾见识过。
“等有空我熬一瓶,你就知道啦。”她热情道,没有任何目的,只是单纯想把这份美味分享给他。
不过,他的耳朵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问题。
“你说朝天椒是从南洋进贡来的。”他品味着她方才说的话,“送往皇家的贡品,我们平头百姓是没有机会见到的。”
感受到他投来的探索的目光,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圆圆的眼珠转了转,她掩饰地说:“呃,那倒也是,我也是在御膳房里才见到的啦。”
也是,平头百姓哪里见得着贡品呢?唉,看来在丹原,在这家客栈里,又香又麻的辣油是吃不着啦。可惜、可惜!
阿桃的脸上写满了惋惜,仿佛吃不着辣油,就是天大的遗憾。
燕绥看着那张失望的小圆脸,心里念头一动,突然问了一句:“你是真的很想吃辣油么?”
“当然啦。好吃的东西谁不爱嘛。”她诚实地回答道。
他点了点头,已经暗自有了打算。
此时,阿桃还并未料到,燕绥竟然还真的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