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晴和沈昭听得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不解和诧异。
如今文帝治理天下,不说五谷丰登,至少每家每户都能吃上一口饱饭,怎的还有被逼无奈出来讨饭的?
还讨到有名的故事巷来。
“既是来了这故事巷,不管讲什么都合规矩。”沈昭道,“老人家,铜钱你且收着,发生了什么也且讲来听,看这其间是否有冤情能化解。”
老人点点头,像故事巷中的每个有故事的人一样,讲起自己的亲身经历来。
“正阳县不是我的家乡,我们是邻县薛庄的,全村人都这一个姓,大老远来正阳县讨钱讨饭,实在是迫不得已……”
凉晴注意到,他说的是“我们”,而不是“我”。
难道一同来正阳县讨饭的竟不止他一人吗?薛庄到底发生了什么?
很快,老人就讲到凉晴的疑惑。
“跟我一起来的还有全村一十七个老头子老太婆,我们五更早起,摸黑赶到这里,就为了能占个有利位子,不是别的什么位子,就是乞讨的位子。你们可能不知道,乞丐行乞也是讲究地利的。”
“我原本是我们村童生们的先生,没多大学问,教半大小孩十个字,会说几句囫囵话。因此,他们不让我去行乞,说让我来故事巷,这边有钱人多,随随便便诌个故事,比行乞来的钱多。”
凉晴捕捉老人话里的重点,惊讶道:“也就是说,你们村来了许多老人行乞?因为你识得几个字,所以跟你们分开,来了这边?”
老人家有些愧疚地点点头。
又不是灾年,全村人出门行乞本就奇怪,偏还都是老人,这就更让人费解了。
凉晴问:“为什么?”
难不成年轻人都出了远门?
沈昭微微蹙着眉,他身份使然,心思和目光自然比旁人敏锐,听了老人的话,隐约间猜到了些什么。
“家中的男孩子和年轻男子,男孩从小跟着先生念书识字,男子则足不出户的念书考科举,以至于整个村无劳力,才使老人们迫不得已出门乞讨?”
老人抬起头,诧异地看着沈昭:“公子猜的大致不错。”
竟然是因为科举考试,沈昭无声叹了口气。
文帝重用科举人才的初心是好,可也早就了全国上行下效的风气,以至于家中穷困潦倒的情况下,还要勒紧裤腰带考科举。
因为科举一旦考上,那便是彻底腾飞,谁不想来这场豪赌呢?
可惜的是,科举难,难得出乎意料于大多数人的想象。
老人细细讲述:“自从全国刮起科举风,十里八村的男子都开始捧起了书本,我们村也不例外,这一考啊,二十五以下的劳动力没了,甚至三四十的还想摸摸书卷,心思不在田里了。”
凉晴能理解这种心情,没了深入解过一个领域,就会觉得自己何尝不行,总想试试,但又浅尝辄止。
之后再回去种田卖力,握过书卷的手哪会心甘情愿扛锄头,就是心里面也会有落差。
“我们老了,没用了,扛不动锄头,干不得重活儿。”老人叹息道,“田地荒芜,眼瞅着大好沃土无人耕种,庄稼成熟无人收割。”
“家中又有小孩要养,我们一群老头子老婆子别的不行,只能豁出面子来乞讨,就是给正阳县的县令添麻烦了。”
凉晴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老人说自己的故事不好听,都是人间疾苦,算不得故事,讲起来却格外让人唏嘘。
本身也是一段让人动容的故事了。
故事巷有规矩,听客听得满意,可以打赏讲故事的人。
沈昭抓了几个铜板,放在老人面前:“这故事,讲得很有味道。”
然后他转身对凉晴说:“那日先生教我‘授人以渔’的道理,今日我们施舍钱财亦只是授人以鱼,不如前去薛庄一观,看有无授人以渔的法子。”
凉晴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一拍即合,向老人打听了薛庄的具体方位,便决定去往这个农桑即将荒废的村子。
于是,车夫就又被召唤了。
成轲被主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沉着脸驾马车,把四蹄两轮的马车开驶出迈巴赫的速度。
马车漂移到沈昭面前,扬了沈公子一身尘土。
成轲冷酷道:“上车。”
凉晴奇怪地问:“他怎么了?”
沈昭掸着衣袖上的灰尘,笑道:“没事,别理他。”
待两人钻进马车,司机又把车开出法拉利的起步。
沈昭忙去扶凉晴,顺便絮叨属下:“轲啊,你这么驾马车,车里还有姑娘公子,容易出事知道吗。”
成轲放慢了速度,让马车平稳下来,嘴上却不饶人:“公子,在凉姑娘面前,骚话就收一收吧。”
凉晴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细品沈昭主仆俩的对话,才品出沈昭话里的意思。
她目光不明地看向沈昭。
沈昭被属下戳穿,干咳一声,竟也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指着外面:“太放肆,该整治了。”
凉晴不参与主仆俩的斗嘴,只是好奇像沈昭这般的文雅公子,竟也会偶尔口出戏言。
俩人相识这么多天,也真是熟了些。